今天的天气很好，天很蓝，云很轻，微微有风，正好匹配那些善意或恶意的笑声。

花车驶入皇宫大门，在御极殿前停下。早早有宫人捧着香炉、宫灯和奉天祭品在此等候。地上铺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红毯，地毯上密密实实点缀着新鲜的花瓣。碧落搀扶着宋明臻从马车上下来，随着引路宫人的步调慢慢走在地毯上。

宋明臻走得很稳，绣鞋踩在地毯的花瓣上，悄无声息。

她是个聪明人，只用了一天多的时间，便将瑨国的礼节掌握通透了。她绝不允许别人因为举止礼度取笑她，所以每一步、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面部表情，都经过了细细的考量。只是中原女子总被要求颔首含胸，以示谦卑恭顺，宋明臻做不到。她要高抬着头，掠过每一个俯首低眉的人。

孤野紧随着宋明臻，在人群中显得分外扎眼。有礼仪官觉得不合规矩，弓着身子凑上去，打算把孤野请下来。孤野哪里会听别人的命令，只轻轻一甩，便把礼仪官丢在了一边，险些摔个跟头。其他人见孤野那架势，再也不敢说什么了，由着他去了——反正孤野也不会跟着玉镜公主拜堂。

御极殿的玉阶之下站着许多人。正中央的自然是穿着大红色蟒袍的太子司卿。

司卿的伤尚未痊愈，脸色也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得过分，好在他精神很好，再加上红色的映衬，倒不像是刚走了一场大霉运。只是他微卷的头发和狭长的眼睛，和其他皇子比较，显得格格不入。

司卿固然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但将无能的他放在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的谢迎天兄妹，以及已经知道真相还要用她做局的司瑞，都令宋明臻厌烦。

正如当年宋明臻厌恶博也父子一样。

皇帝司瑞和皇后谢氏并排站在玉阶之上。宋明臻偷眼去看，看见司瑞板着脸，没什么表情，谢皇后倒是打扮得极其华贵，笑的也端庄大气。

上一次谢皇后摆出如此笑容，还是司卿迎娶叶氏女儿做太子妃的时候，当时的排场比现在略小，至少那些边关将领尤其是镇国的公侯，并没有到场。现在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几乎都到了，谢皇后觉得满意。她甚至在偷偷脑补太子登基的画面了。

和司卿同样整齐地站在玉阶之下的是瑨国的文臣武将、王子皇孙，黑压压几百人，把宽阔的甬道占得满满当当。这是司瑞登基以来，从没有过的恢弘盛大的场面。

以往除了几位皇子，站在最前面的是英国公谢迎天和成国公叶明德。只是眼下镇南侯抵京，他的爵位虽比不上国公，但算是为数不多的皇族血脉，按照亲疏关系，便站在了皇子们的后面、外姓国公的前面。

成国公的神色还算坦然，英国公谢迎天却总是左顾右看，好像在找什么人。

武平川代替他的父王参加典礼，虽然他并不乐意。

有趣的是，龟缩了好些日子的梁王司慕竟然在。司慕相比宋明臻来京之前要憔悴许多，还多了四下张望的毛病，好像随时都想离开，甚至不如妹妹惠清公主司安乐站得坦然。

也有不能观礼的，比如赫连绰。太监们一早就说了，他病势沉重，无法参加。司瑞没有难为他，好生安慰了一番，由他的弟弟赫连约代替他，站在卫国公的位置上。

彩旗迎风招展，团花随处可见，宫廷的乐师们奏出美妙又隆重的礼乐，穿着彩色长裙、披着红色绸缎的女孩们，跳着动人的舞姿。空气里弥漫着醉人的花香，和着这音乐和舞蹈，若隐若现，妙不可言。

听得太监总管包德胜尖着嗓子高声唱道：“迎黎国玉镜公主下辇，邦国友好，万民同庆！”

“邦国友好，万民同庆！”百官拱手应和。

声音落下，作为典礼的负责任，又是礼部的掌权人，楚王司砚缓步走到宋明臻面前，代替引路的宫人，将宋明臻一步一步，引到太子的面前去。

站在红毯两侧的大臣们，都弓着腰身、低垂着头。他们有的红袍，有的紫袍，也有的扣环银甲，光彩夺目。

中原人总是比偏远国家的人更在意脸面，他们无论内斗得如何激烈，心里如何恨极了对方，在场面上都不会表露出来，诸子百家、之乎者也里熏陶出来的人们，就算心里面装着多少阴谋算计，都不喜欢把刀枪摆到明面上，以免失了体面。

司砚回京有几天了，宋明臻再次见到了他。他比当初出京的时候黑了，也瘦了，不过黑瘦了的司砚，比曾经文质彬彬的样子更显得“接地气”，更像个活生生的凡人，而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司砚的模样是一顶一的好，难怪司瑞偏爱他，难怪京城里的许多姑娘倾慕他。

但宋明臻不喜欢。宋明臻喜欢的人，正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一眼不眨地瞧着她呢。

这是宋明臻第一次见司钺穿朝服，这么久了，司钺也是第一次穿朝服。

往常，他没有什么机会参与朝政，便不用穿朝服示人，就算是当初为了给宋明臻解围，带着伤闯入朝堂，也是因为伤重，而不得不穿一身黑色常服。其他时候，他都是穿黑色软甲在风里雨里闯荡的。

司钺的朝服是紫色蟒袍，玉带束腰，露在外面的朝靴上，镀了一条金边，与其他皇子的别无二致。

但穿在司钺的身上，就是那么非同凡响。

非同凡响的漂亮，非同凡响的雄姿英发。

司钺是武将，在边关摸爬滚打了七年多的时间，皮肤不比皇子们细嫩白皙，但落在外人的眼里，更觉得自然、舒服。他身材匀称，身量高挑健硕，在阳光的格外关照下，多了几分洒脱不羁的野性和藐视群雄的威严。

最令人移不开眼的，是他那双顾盼神飞、足以穿透一切的凤眸，只一挑，就足够令人肖想一辈子。

京城的姑娘们只知道楚王的文雅、谢三公子的温柔和赫连大公子的睿智，却不知道燕王司钺的刚毅和纯善，不知道他历经无数沉浮和生死，依然明亮灿烂的眼眸。

她们不知道，宋明臻也不想让她们知道。她要把他藏好，任谁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