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德当着众人的面询问司钺，说明他知道，司钺已经掌握了和亲使团被截杀一案的众多证据，能证明宋明臻需要为此事负责。他这样问，其实也是在向司钺示好。

只要司钺实话实说，和叶明德预想的结果一致，那么别说折了康哲、波及叶继尧，就算被陛下明明白白地斥责，恐怕也没有关系，叶明德不会追究。

叶明德在朝堂上风云翻覆近三十年，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他今天因为考虑不够周密而接连失败，只能说明他根本不在意。现在叶明德把和司钺有关的事亲自且郑重地向司钺询问，说明今天他最终的目的只有这件事。

他一定迫切地希望，司钺说出他想得到的答案，把宋明臻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至于为什么这么做，谁也没有想明白。

偏司钺好似没有理解叶明德的意图，不客气地要求叶明德向宋明臻道歉。

叶明德活了五十多年，从没有向谁道过歉。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司钺疯了。

“您说……什么？”叶明德玩味地笑笑，“老夫要给玉镜公主道歉？”

司钺：“是。本王愚钝，和亲使团遭遇截杀以来，一直竭尽全力追查匪徒和凶手，拖了这么久，才终于能给各位一个交代。成国公一再误会玉镜公主，当然要向她道歉。”

朝臣们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宋明臻无所顾忌地望向司钺，她觉得，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像个没有谜底的灯谜。

司瑞的身体前倾得更加严重，他问：“你调查清楚了？那些珍宝也寻回了？”

司钺：“珍宝还在追讨的路上，幕后主使已经确定。”

“谁？”

“狄国。”

“什么？”司瑞眼睛一瞪。

“是狄国。”司钺说，“众所周知，狄国被瑨、黎两国联军夷灭，皇室或被诛杀或做了俘虏，只是狄国国主克里可汗的第三个儿子下落不明。此人名叫惕利波里，因为自小身体不好，不招父汗待见，是克里可汗的七个儿子中唯一一个没有封王的王子。不过这个人为人奸诈，擅长谋略，三番五次挑起其他王子们争斗，自己坐收渔翁之利，有三个王子在接连不断的混战中被杀。也正因为这个，才让我们有机可乘，歼灭狄国军队。但是，在我们占领狄国都城、清点人数的时候，并没有找到惕利波里——这件事，儿臣已经上奏父皇了。”

“嗯，朕记得。”

司钺又说：“最近，臣动用了一些江湖关系，旁敲侧击地探听出，之前惕利波里为了报复我国和黎国，破坏我们的盟亲，高价收买了许多杀手，怂恿金鸡山上的山匪打劫和亲使团，并趁乱肆意残杀。儿臣已经给惕利波里绘了画像，只等父皇诏命，即刻全国抓捕。”

唔，把黑锅甩给狄国人，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宋明臻想。

“那就——”

“燕王殿下确定吗？”叶明德无所顾忌地打断了司瑞的命令，向司钺问道。

司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却还要顶着这张苍白的脸，应付叶明德的质问：“本王为了寻得真相，和江湖人打了一场交道，险些赔进一条命去，怎么不确定？难道说，成国公对本王的答案不满意？”

正面和成国公叶明德杠的皇子，司钺是第一个。叶明德觉得气恼，也觉得新鲜。

“自然不是，”叶明德说，“老臣只是想请殿下拿出证据来。”

“证据？”

“当然！若没有证据，如何证明真伪？玉镜公主的嫌疑并没有完全洗清，难道燕王殿下想落一个包庇疑犯的罪名吗？”叶明德说。

包庇疑犯。很明显，叶明德在发现司钺拒绝和他合作之后，立刻决定将司钺连同宋明臻一起推向深渊。

在司钺反驳之前，太子司卿先站了出来。他对于叶明德的话表达了强烈的不满：“成国公慎言！玉镜公主在入京时也受了伤，几次死里逃生，有谁会豁出自己的命去做一件无利可图的事？况且负责救援的是燕王，对这件事最了解的也是燕王，他说玉镜公主是无辜的，旁人凭什么造谣？”

叶明德声音不觉提高了许多：“太子殿下想偏袒玉镜公主也要讲原则。您是储君，择人当谨慎。况且，你我都没有参与救援，为了证明玉镜公主的清白，只能找出实实在在的证据。老臣也是为两国利益着想。”

司卿发了怒，对这位曾经的岳丈不客气地说：“本宫该如何做储君、黎我两国该何去何从，乃是父皇说了算，成国公越矩了！”

叶明德后悔心急失言，正要辩驳解释，英国公谢迎天抓住机会落井下石。谢迎天故意对司卿说：“太子怎么能误会成国公话里的意思？成国公日理万机，对于两国邦交这么大的事，当然要格外上心些。燕王殿下和本王都是武将，没什么心机，考虑事情也不周密。这件事，还是相信成国公的判断吧。”

日——理——万——机？在皇帝面前，谁敢自称日理万机？还有，燕王作为武将没有心机，成国公身为文臣是不是称得上心思深沉了？把这么深沉的心思放在两国邦交的大事上，成国公想干什么？叶家想干什么？

可是叶明德又没有办法反驳和解释，因为谢迎天的话在字面上并没有什么错处，急于解释，反倒更容易引起误会，让自己陷入无可挽回的险境。

叶明德只好避重就轻，将讨论的重点拉回原处，说：“英国公一家世代忠诚，自是不屑于阴谋算计，只是和亲使团惨遭截杀，死伤那么多人，丢失的宝物价值不可估量，英国公定不会作壁上观的吧？有何高见，不如也说一说？”

“一切都是陛下做主，我一把老骨头，刀都扛不起来了，哪里好说什么？”谢迎天没有跳进叶明德设置的陷阱，直截了当地说。

叶明德尽力控制好表情，不至于让人感受到他其实已经愤怒得无以复加。

司瑞懒得再听谢、叶两家家主炫耀权势、试探底线地斗嘴，问司钺：“证据，你可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