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一直便是云泽最平静的衙署。祭酒大人迂腐至极睡眼惺忪，满脸和气的样子和任何人都不会产生冲突，况且大部分官员或多或少都有国子监求学的背景。因此众人对这个除了教育没有其他权力的地方，尊重有加并从未想过对他们如何。

难得的清静之地，很少会有访客来这里。朗朗书声盈满庭院，不显嘈杂反而有种很和谐的安静。这种安静多半来自与世无争，小部分是因为学子们暂时还不知道争斗是什么滋味。

官场和染缸唯一的区别就是……它比染缸厉害多了。国子监还没有被污染，里面的学子开化程度比平头百姓高出不少，书香气浓郁，市井气官场气又被挡在门外，真说寻求云泽的未来，这是一个好地方。

刘夕阳尽量避开学子们的视线，在院中溜达着。丕王驾临，早早便惊动了祭酒，尾随一路发现王爷没有过分的想法，他走也不是跟也不是，十分尴尬地站在不远处看着王爷在那里踱步，用步子计算院中面积——好像还算的八九不离十。

读书声落，另一种嘈杂声响了起来，瞬间平静的庭院中涌进乌压压的少年。刘夕阳没带任何排场，自然不会有人注意他，就算是从他身边飞驰过的学生，心中也生不出任何好奇。

放学肯定要比上课积极，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谁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没过多久，院中学子是走的一干二净，可地上散落着纸碎果皮，说国子监干净还真没干净到哪儿去。

留下值勤的学子们开始了清扫，一位青衫公子缓慢地走进了院中。

“奇瑜！”刘夕阳远远地唤道。祭酒终于明白他的来意，放松下来，训导了扫地要认真，便背着手离去。

刘夕阳从没看过祭酒一眼，他的离去完全没任何影响。眼前这驻足见礼的家伙才是来这酸臭地方的原因。

“见过丕王。”

刘夕阳客气道：“你我二人兄弟一场，我唤你一声奇瑜，你却尊我丕王……这不好吧？”

瑾王依旧客客气气温文尔雅，言语间巧妙地拒绝了他的亲近，不像是端着架子的样子，好像这淡如水的气度是与生俱来的，平淡的让人提不出任何不快，可也欣赏不起来。

二人慢行出了国子监，刘夕阳的善意还在继续，瑾王的淡然也自始至终宛如天成。眼看着话题就要枯竭了，刘夕阳只得说明来意：“你在国子监教授同龄人念书，的确是对自己有着提升，但为人师想必每位学生的性情品质你也清楚吧？苍空阁这些日子事务繁忙，以前负责记录的人员被朝廷抽掉，因此我想让奇瑜你给推荐几位学生来我们这里做一下文书。不用太出彩风光的学生，只求几位踏实肯干又适应不了官场的呆子便可。”

瑾王回道：“回丕王，征调国子监的学生要通过朝廷的，我没有那个权力去做。单说推荐，也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毕竟我见他们的踏实勤奋，想着的还是让他们为了云泽百姓去奉献，而不是……”

刘夕阳意味深长地笑道：“奇瑜，胸怀天下是好事，但心中有天下的时候脚能不能落在地上？飘在半空望着天下，看得的确远，可要是不注意脚下结果掉在坑里，那视线所及仅是坑口大小的天下了。”

“谢丕王指点，我会记得脚踏实地。”

刘夕阳笑容未减，说道：“奇瑜你脚踏实地，然后让那些根本挤不过独木桥的学子去扑火，去为了不切的梦想而蹉跎一生？有些人即便是挤过去了也不适应官场的黑暗，往前走一片漆黑，想回去又发现来时路被人挤得水泄不通……你让他们为百姓是不是害他们？再说了，苍空阁不是为了百姓么，我们很欢迎百姓进来啊……”

瑾王平淡领了所谓教导，依旧不谈给他介绍普通学子的事情。二人一路走着，很快便到了瑾王的家门前。刘夕阳抬头一开，北城难以想象的小户人家，窄门一扇门面质朴，门上的黑漆业已斑驳。新年的对子倒是保护的很好，那一笔字不错，或许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拘束，就好像这扇门，也像住在门后的这家人。

二人推门进入，院中凌少年已经放倒了四五人。这几人都在墙角草丛假山边上，应该不会是来找刘夕阳麻烦的，那便是宫里针对瑾王安排的吧。

瑾王好像没看到被打晕的暗哨，也没看见打晕他们的凌少年，平静地走进了屋里，将二人留在了院中。

“刘夕阳！”

屋中一声大喊，章欣拿着木棍冲了出来。早先凌少年过来清除暗哨的时候他便听到了声响，要保护妹妹不敢冒然冲出去，待瑾王回来又瞧见了刘夕阳站在院中，他便控制不住，挥舞着长棍就冲了过来。

凌少年夺下章欣的木棍，出声嘲讽道：“脚步轻浮腰身松散，半大少年身子不如一个无赖流氓……怪不得所谓报仇只能对疼你的人发泄呢！”

刘夕阳开口道：“够了。每个人的选择不同，不用为难。我和奇瑜说一会儿就走，你照顾好妹妹就行。”章欣将父亲的死归罪于刘夕阳，看似难以理解其实也不难——如果他不去六周城，章迪会重新回到朝廷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也有自己的考量。有人只会看见表象而有人却会逃避表象，总是想着追寻背后的意义，一种逃避却又无耻地升华到境界……章欣做不到这种程度，十六七岁的少年哪会轻易绕开表象就去看到背后？

路是自己走的，师父也是自己选的。可你这个师父只顾得自己超脱，本身就脱离了生活怎么能给你一个合理的教导？他在胡思乱想间，瑾王端着茶水来到了院中，直接开口说道：“你能为了其他人谋取一丝生计，这是善事一件。你是一个好人，可是太过强势了，还望丕王不要过多干预他人的生活。路……”

刘夕阳端起茶杯，阻停了瑾王的话。对躲在门后偷望院子的小姑娘笑了一声，他起身离了院子，一句废话也没有说。

凌少年十分不甘心。气章欣的不懂事，也气瑾王的孤傲虚伪。他恶狠狠地对刘夕阳说道：“少爷，你真要从国子监里抢人抢了便是，瑾王不过是一个平常教习，用和他商量吗？”

刘夕阳轻声回道：“我是来抢他的。我想让瑾王为我做事——不对，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应该是为了云泽百姓做事，但是他不做。他一边念这云泽百姓，一边逃避着百姓，这种人招募一次便可……六周王这一支算是彻底废了。”

凌少年不解气地说道：“你看章欣那副德性！我就好奇了，这个瑾王有什么好的！识的字多，会做几首酸诗，整天侃侃而谈这就是所谓的文人了，就是有修养的表现，就能当成别人的老师了？唉，气死我了！打明月打飞花亭的时候他们在哪！”

刘夕阳笑着看了看凌少年，宽慰道：“他们在天上呢，或者说他们在百姓的心里呢。百姓们需要的是精神依托，因为他们不用担心生计问题。百姓从来不去考虑谁带来的衣食无忧，考虑的只是谁能提供茶余饭后的谈资。至于你说瑾王在百姓中的地位很高，这个怪谁？瑾王仁王甚至沈鹤楼哪个在百姓心中地位低了？而我与太子，在百姓心中是什么形象？因为我们不会风雅不会念诗啊……”

“我不懂。”

刘夕阳哈哈笑道：“不懂就不懂吧！你只要记住，本少爷我是个好人就可以了，哈哈！好人！嗯，文人之口蹦出来这么宽泛的一个词，这家伙其实比表现出来的紧张。”

“少爷，你不准备抢他了？”

“我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