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古宅，天地寂寂。风止了，空气还是跟先前一样地冷，天空也依旧是灰色的。

永生典当行的宅门大敞着。

两扇宽大的宅门上，金环闪闪地发着光，仿佛宅子的主人一早便料到了我们的来访。

向内探，大院里阴森而黑暗似终年不见阳光。院子中央有一段方形石板的过道，过道两旁各放着上古十二鬼将的石像。

上古十二鬼将是民间传说中在地府任职的十二大凶神，甲作、巯胃、雄伯、腾简、揽诸、伯奇、强梁、祖明、委随、错断、穷奇、腾根。

约三米高的鬼将石像手持法器，怒目圆睁，在暗淡的阳光下看来，仿佛十八层地狱中的恶鬼。

熟睡中的死灵不停地梦呓着：“阴宅！阴宅！阴宅！”我试图叫醒她，却发现怎么也叫不醒。

花山院雪奈担心地问：“死灵睡觉很安静的，从来不说梦话。今天是怎么了？”

“死灵怕是被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吧？”苏茉儿说。

“不干净的东西…是什么东西？死灵嘴里念叨的阴宅又是什么东西？”巨魔挠着头问。

“不干净的东西指的是鬼魂。阴宅，顾名思义。就是鬼魂居住的房子。”苏茉儿回答。

巨魔的眼睛瞪得像牛眼睛那么大。“茉儿妹子，你是说…死灵被鬼魂上了身？”

“有可能。我小的时候体弱多病，经常被鬼魂上身。有一次我在半睡半醒之间，看到了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人趴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我看不清她的脸，只隐约看到一个轮廓，和一双诡异的眼睛。当时我以为是奶奶，便睡了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问奶奶昨个夜里为什么去我的房间。

奶奶却说她昨夜睡的很熟，根本没有去过我的房间。

我一口咬定那就是奶奶，因为家里除了奶奶没有扎马尾辫的女人。

奶奶的一句话，让我的头皮一下子就炸开了！”

巨魔听得入了神，紧忙催着苏茉儿继续讲下去。“茉儿妹子，快说，你奶奶说什么了？”

苏茉儿压低了声音说：“我奶奶说…哪个活人睡觉还扎着马尾辫？”

巨魔“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惊得我打了个激灵。巨魔说：“那…那不就是说…那天晚上趴在床边盯着你的…是…是鬼？”

苏茉儿皱着眉头有些后怕的说：“可能是鬼。虽然是十几年的事了，但现在想起来还是会怕。幸好我当时睡过去了…”

“后来呢？你还见过那个女鬼吗？”巨魔像一个催更的读者，催促着苏茉儿讲下去。

苏茉儿说：“后来奶奶在火德真君的神像面前烧了一盆黄纸，又上了三炷香。然后我就再没有见过那个女鬼了。”

巨魔咽了一口唾沫，然后长呼了一口气。“我说…老白，要不…要不咱打道回府吧。”

花山院雪奈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一个大男人居然怕鬼！”

巨魔红着脸狡辩道：“我只是在开玩笑！魔爷我才不怕鬼呢！”说完，巨魔便壮起胆子，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院子。

白无心摸了摸死灵的额头，一边摸，一边说：“不要怕我在这。”话音刚落，死灵的梦呓竟然停止了，她吸吮着指头，再次安详地进入了梦乡。看来老话说的没错——神鬼怕恶人，专欺老实人。

白无心的存在已经超越了善恶的界限，他代表着力量、杀戮、完美。鬼神不侵，邪魔不入。

苏茉儿对着白无心伸出大拇哥，说道：“怪不得奶奶把你的画像供在祠堂里。本事果然很大。”听到苏茉儿夸讲白无心，花山院雪奈一脸得意，仿佛苏茉儿在夸她一样，白无心则是一脸冷漠，他的温暖来的快去的也快。

“巨魔已经进去了。我们也跟上吧。我总觉得这间当铺有些怪怪的…大家小心。”

院子左右两边各有一处侧宅，门窗皆闭。主宅是一座形式古老拙朴的大屋，样式像一座缩小的宫殿。门前的两根红色石柱上贴着一副对联，上联：钟馗传下桃仙剑。下联：仙师镇宅辟邪魂。

我心中疑问：若是阴宅，为什么门前会贴着镇宅辟邪的对联呢？

进入主宅，我发现里面的陈设也同样古朴，甚至带着种阴森森的感觉，空气潮湿得像是在条破船的底舱，霉味刺鼻。

巨魔搓着肩膀说：“这他娘的是什么鬼地方…阴森森的，叫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又起风了，风开始怒吼猛烈地摇撼着窗户，把窗格上镶嵌的玻璃打得凄惨地叫着，寒气灌入，屋里骤然冷起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冷噤。忽然…“砰”地一声！主宅的两扇木门竟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自动关上了。屋子里没有任何的光源，黑暗从四面八方袭来，朦朦胧胧，我看到一张脸，一张恶鬼般的脸，带着恶鬼般的狞笑。“嘿嘿嘿……你说对了。这里就是鬼住的地方…”声音凄寒入骨，宛若来自十八层地狱。

巨魔蹲在地上，缩成一团，口里骂道：“特娘的！自从上次在火德真君庙死里逃生之后，魔爷我每天晚上做梦，都是在浸泡着腐烂尸体的池子里游泳！魔爷我不是怕鬼……而是心理阴影……”

火德真君庙的经历，对于刚刚融入人类社会的巨魔来说实在过于黑暗、残忍，我疏忽了那段经历，对巨魔心理造成的影响。我把熟睡中的死灵交给花山院雪奈，拍着巨魔的背安抚道：“对不起巨魔。这几天我一直在忙其他的事情，没有顾及到你们的情绪和生活。不要怕，小哥在这里。”

“不管你是人是鬼。你最好马上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取出千机伞，转动机扩二，赤婴剑闪烁着刺眼的红色凶光弹射而出。“否则。别怪我剑下无情……”

“好凶的剑！能持此剑者必定不是凡人！就让我鬼仆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那声音吓得苏茉儿畏怯地用手遮住眼睛，蹲在了地上。曾是光明会杀手的花山院雪奈比巨魔和苏茉儿胆大的多。她一边抱着熟睡中的死灵，一边冷静地观察周遭的情况。

屋子中的空气突然变得寒冷至极，一种令人窒息的寒冷，黑暗中现出许多狞笑的脸，有哭有笑，有怒有愁，这些脸慢慢向我们逼近。

“老白怎么办？”

“老白？”

“老白呢？”我突然发现白无心不见了！紧接着，漆黑的屋子里出现一声惨叫：“怎…怎么可能！你到底什么人！”

“这位先生手下留情，我的仆人不懂事还望见谅。”黑暗中又出现一个陌生的声音。

这个声音消失之后，二十盏吊在屋顶上的燃清油的长明灯，还有四盏悬在中梁上的绘着人物的玻璃宫灯和一盏煤油大挂灯在同一时间亮了起来。各色颜色的光不仅把整个屋子照得非常明亮，连方块砖铺砌的土地的接痕也看得很清楚。

灯光下，白无心掐着一个相貌瘆人的老头的脖子。那老头皮肤惨白，瘦骨嶙峋，身高大约不到一米四，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就像是古希腊神话中百眼恶兽的眼睛般可憎。

另一边，一个面若凝脂，色如美玉，眉如墨画，鼻如悬胆，睛若星空的绝美少年端坐在一辆轮椅上，轮椅是用鲨鱼油沁过的百年老木藤打造而成的，极为难得。轮椅上铺满了织锦的垫子，使得他整个人看来就像是一株已陷落在高山云堆里的枯松。从他的相貌上看是顶好的，却难知其底细。

年轻人说道：“我姓纪，是这的东家。刚刚有一位客户打电话来，说有一伙人要来我这里寻麻烦。我这才让我的鬼仆使了些雕虫小技想吓吓你们。

还望几位不要见怪，放了我的鬼奴。”年轻人优柔从容的声音，显示出他的教养很好。

白无心并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他松开了那个叫鬼奴的老头。冷冰冰地望着年轻人，口里说道：“纪老板，我们是来赎东西的，并不想捣乱。”

年轻人摊开手中的扇子，他的手肤色光滑，肌理细密，就像用熟油浸出来的，中指和食指晶莹洁白，闪闪发光，就像是刀锋一样。想必练过某种独门功夫。年轻人扇着扇子，身上雪白的衣裳轻而柔软。“原来是赎东西。我懂了，你们一定是被当地的盗窃团伙偷了。你们找了他们的麻烦，所以他们才挑唆我处理你们。”年轻人说。

白无心说：“是这样。”

“你们要赎的是什么东西？”年轻人问。

“一个雕刻着游字的盒子。”白无心回答。

“盒子里面是一个生锈的老式指南针？”年轻人追问。

“没错。”白无心说。

“你姓游？”年轻人问。

“我姓白。他姓游。”白无心指着我说。

“白？白无心？”年轻人问。

“没错。白无心。”

年轻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杀神白无心果然还活着！”

年轻人望着我说：“游隼是你什么人？”

“家父。”我说。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想不到你竟是游家的后人…鬼仆，给几位客人上坐。”

灯光驱散了巨魔和苏茉儿对黑暗的恐惧，他们站起身子，左看看，右看看。灯光把墙壁上的画屏和神龛上穿戴清代朝服的纪家先祖的画像照得非常明亮。鬼仆搬来了几把海黄的太师椅，沿着左侧墙摆成了一排，我们也累了便没有客气。

白无心坐头一把，我坐次一把，巨魔第三、花山院雪奈第四、苏茉儿第五。鬼仆又搬来了几张小桌子，每张小桌子上都摆着名贵的茶具和一把大铜茶壶。

年轻人说：“我名叫纪潇，是这儿的老板。我们纪家祖上和八门众家主的关系匪浅，尤其和游家。”

“您祖上可有一位叫纪霖的人物？”白无心问。

“纪霖是我的曾祖父。”纪潇说。

白无心说：“想当初八门失势，仇家汪万虞用五百万两白银雇佣塞北十八连环寨的龙头，人称太平王的骆天凤，倾万人之力在四九城布下天罗地网誓要拿下义父（游邦彦）的人头。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我、游沾、纪潇三个人策马塞北，仅用了不到三周的时间，便攻下了号称牢不可破的十八连环寨。

返回北京后，我们又荡平了江湖上和八门作对的大小帮会。自那之后，我、游沾、纪潇三人，便被江湖冠以杀神、智圣、万鬼的名号了。”白无心一贯冷淡的眼神中露出了奇特的光亮，似乎在追忆，又好似在忘却。

记潇说：“不老不死，麒麟种。无血无泪，白无心。祖父在世时经常提起您，他说虽然没有见过您，但却从曾祖父那里听说过您的许多传奇事迹。

他一直坚信您还活着，我家里还有一副您的画像，就挂在内堂中。所以当您轻易战胜鬼仆，并告诉我您姓白时，我便知道您就是传说中的白无心了。

您的相貌虽然和十八九岁的青年一样年轻，但终究是我的长辈。按照我们纪家的规矩，我应当跪下，叫您一声老祖。”纪潇闭紧眼睛叹了一口气道：“但我的双腿被人废了，站不起，更跪不下。请老祖见谅。”

白无心的眼中闪过一缕凶光：“是谁废了你的双腿？”

纪潇干咳了两声，脸上流露出令人心碎的悲伤、求告和希望的表情。“那个人你们应该认识。”

“难道是他？”我心想。

纪潇：“齐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