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就是如此，求生不易求死也难，三界以至今日，不是一个人一只手就能造就的，哪怕是鸿钧老祖，也只是在最恰巧的时机，做了谁也没想到的事情罢了。”

菩提祖师缓缓站起来，说不上是轻松，还是沉重。这三界无论谁死，伏羲神王也罢，鸿钧也好，都毁不了天界之门，也不能使一切改变。

“上古诸神离开得过于蹊跷，连原本一无所知的九天玄女都对此生出疑窦，何况杨戬。”

那时鸿钧道人退守紫霄宫也太不符常理，上古诸神都离开三界，他不正应该无所顾忌，怎会越加销声匿迹？

“所以说你们都误会了小道，拿昆仑镜时小道瞒下最关键之事不说，那可是一片苦心，但凡天下之事，旁人说的，远没有自己发现来的更令人相信，是不是？”陆压道君煞有其事的摇头晃脑道，“最初只是疑心九转玄功之事，以为封神之战是鸿钧排除异己所为，这种认知也不影响大局嘛，当杨戬发现这般说法对很多事情不能解释很多事情时，必然会发现的。小道却没有想到，鸿钧会坐视杨戬在昊天塔里救走通天教主。”

“让旁人自以为一切都是自己努力才达成的，岂非有趣？”恰好还能让人对实力对比产生极其严重的误差，甚至自视过高。

“可惜杨戬不是刘沉香。”

镜子里虽然看不见别人在想什么，但原本只是欲入紫霄宫一探究竟，根本没想到能救回通天教主的杨戬，骤然见昊天塔全不设防，机会稍纵即逝，却依然沉思数息。

——若要请君入瓮，九转玄功是可以分元神的，而掌控住杨戬的一半元神，于鸿钧有何益处？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鸿钧有意使他知道某些事。

不明“秩序”带来的危难，鸿钧手上的棋子就不能发挥最大的效力。

“比如，那三枚丹『药』。”陆压道君似笑非笑的说，“鸿钧明说了，那非寻常之物，随心念而动…当然那冠冕堂皇什么再起争斗之心有违天意伤及无辜之类的话，不是别信，而是得透着揣摩，说是凡争斗执念不肯消弭，当即发作灰飞烟灭，不是很明显吗？谁也不能违逆‘天意’，也不可有‘争斗’之心，这般明显，不仅是警告自己明白真相的徒弟，也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总还有些日后才察觉到‘秩序’的人，不是吗？”

——就是心里明镜似的啥都知道，也别跟鸿钧为敌，更别想着违逆他的意思，否则！

“当然对于阐教来说，还有更甚之意。”

丹『药』是吐不出来的，要不就老老实实闷不吭声，知道了也不能说，想要就效仿通天教主也成，丹『药』既能使魂飞魄散，也能使之只剩元神，重创不复——谁去救通天教主，谁就能发现。生、死、抑或二者之间不得，皆鸿钧老祖一念之间。

“鸿钧这是要看究竟谁会来救通天。”

——谁就是知道通天教主封神之战所谋，以及让截教教主毫无顾忌，甘愿赴死，不忧心元始天尊日后的人。

“情势所趋，纵然杨戬猜到鸿钧此举别有用心，他也无可选择。”

——通天教主，杨戬岂能不去救。

——三界最关键的秘密，仅剩元神，即使他自己想继续一意孤行也做不了的通天教主，在脱困之后，不可能不将之告诉杨戬。

“于是，新的一局将启。对弈的两个人都看见了彼此，谁也不再有暗中的优势，欲取先予，想知道一切始末杨戬必须付出这个代价，而想利用练得九转玄功的人入天界之门一试的鸿钧老祖，则必须有足够重的筹码，让暗处的那个人心甘情愿的走出来。”

陆压道君摩挲着下巴，笑道：

“在鸿钧布下此局前，曾有过不少次试探与猜疑的人选，他从太上老君那里带走截教多宝道人，从你方寸山带走孔宣，想必这也是道兄心中的疑『惑』。”

菩提祖师缓缓点头，瞧了孙悟空一眼，道：

“这便是老道刚才告诫这猢狲的意思，老道方才还在与他提到孔宣，那般天赋异秉的人物，也不过昙花一现销声匿迹，老道惜才费心将他带离封神之战，未料却惹来鸿钧道人的猜疑，老道无能，后来也只听说九天玄女在凡间遇到孔宣，不知怎么竟打将起来，玄女重伤，恰天庭使人以玄女化身凡人助越灭吴，『乱』涉人间之罪拿上瑶池问罪，确凿即刻判以万劫不复，投入天界之门…若非如此，玄女又怎么可能轻易被天庭杀死。倪君明也不会…”

说着摇头，感叹道：

“老道那时便约莫着，可能是鸿钧所为，却不想，玄女因殷商覆灭怀有仇恨之事，有怎会放在鸿钧老祖的眼里，今日听尔此语，骤然醒悟，这番所为，不过是鸿钧疑心孔宣的同时，顺带再试探倪君明罢了，他一直就疑心通天教主定有托付他人，或是有所同谋。”

“不错！”

陆压道君笑声未毕，那边已经被这些说法绕得头晕脑胀的孙悟空挠着手臂，忍不住『插』言问：

“甭猜！定是最后谁的把柄鸿钧老祖也没抓到，只得拿截教那通天老儿做诱饵，是也不是？他岂不想，若只是道尊与道君这样喜欢弯弯绕绕，唯恐踩死蝼蚁小心得不行的，在那等情形之下，就算是通天的同谋，也绝不会去救人不是？”

菩提祖师闻言忍不住狠瞪了一眼孙悟空。

陆压道君却大笑道：“你这猴子说得极是在理，所以鸿钧根本就不曾疑心过小道与道兄，还有接引，太上老君…因得如我等这般，又怎能得通天教主全心信任，他可与旁人不同，很多事他便是烂在肚子里也不可能说出来，他瞧中的人，岂是寻常，岂会坐视？放眼三界，最有可能的是多宝道人，然后是天庭的东华帝君，以及本领非凡却一向默默无闻的孔宣，最后才是杨戬，因为杨戬认识通天教主不知道有没有三百年，他入阐教才堪堪四百年，若非他师从玉鼎真人，截教教主岂会留心一个阐教寻常弟子，而杨戬又一心只想救瑶姬，待得最后…这般算来，真正能数得上的时间，只怕一百年都没有。”

百年可为凡尘一世，不过对神仙来说，算得什么？

哪有一百年就能让神仙觉得堪称信任，勿论还是通天教主了？

且修行还没够五百年，不…是活着还不满五百年的，在洪荒未定就得存的上古众仙眼里大约连神仙还算不上吧？寻常连正眼都不够上古诸神瞥一下…好吧，练成九转玄功这完全是个特例。

“小道就觉得，看人猜谜最是有趣了。”陆压道君被困在东海炼妖壶里三千年的日子从不无聊，他整天摆弄着昆仑镜，别提有多惬意，就差来个人可以供他抒发下观后感了。

现下说起来，能不眉飞『色』舞？

“鸿钧绕了一大圈，最后他发现，偏偏就是杨戬。那表情小道瞧得太乐了！哈哈哈。”

菩提祖师与孙悟空同时对陆压道君白眼以对，顺带都在庆幸，幸好昆仑镜没有了，幸好他们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看来在这三界想做个高深莫测的人，最基本的条件就是要喜怒不形于『色』，而且没有自言自语的『毛』病才行，最后才是行事让别人琢磨不透。

呃，这么说来，真的挺符合杨戬的『性』格？

孙悟空都开始嘀咕，这杨小圣该不会是知道陆压道君偷窥成『性』，才会慢慢有了那种把心思藏得深不可测的脾气？

——大圣你想太多了真的。你这话说出来，连菩提祖师都会忍不住喷你一脸口水，拎着你耳朵告诉你这三界还有一门曾经很普遍是神仙都会用的水镜术，虽说这个程度有高有低，很早之前的各路仙家洞府也专门针对水镜术设下过道法，大多都无法被窥伺，但上古时再厉害的阵法道法，也很难说完全挡得住那些修为逆天神通广大得不行的人物或是奇妙诡异『摸』不着边的法宝，所以如果真要心怀叵测打算将人陷害死的话，你都学会连梦话都别说…咳！不然就是鸿钧老祖，也赢不了伏羲神王。

“你看来瞧去，却没猜到杨戬的局？”

陆压道君干笑，『摸』着鼻子嘀咕，“杨戬又怎么了，通天教主当初做的事。小道拿着昆仑镜从头看到尾，也只能用猜的。”

——若是你决心说谎，那么你自己一定要将它当成事实。

哪怕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永远都会谨慎得加以掩饰一举一动，甚至是表情，眼神。

凡所谋甚远，所图非小者，从不心存侥幸。

“所谓棋子，总要让人明白这粒子的重要『性』，才能去利用，才好去要挟人…”菩提祖师微微摇头叹息，“看来只有通天教主活着，才能对鸿钧有用。”

“不错，所以仅仅以他本来就想做的事为代价，换得暗中对弈的人『露』面，鸿钧这一步棋，走得甚妙。只有通天活着，才能引来阐教的仇恨，而不是随着死亡与截教的覆灭全部抹去，也只有通天教主活着，真相才有被暴『露』的价值，悔恨与愧疚，也是很大利用价值。”陆压道君抚掌笑道，“只是鸿钧错在，当他发觉是杨戬，这个他本来只是打算用以对付玉鼎真人或天庭的棋子时，心中已然存了轻视，甚至以为杨戬根本不知道能救走通天教主是自己有意布置的。没能让杨戬因这次紫霄宫救人自视甚高，鸿钧反倒犯了轻敌的『毛』病，故而这步棋，表面上看起来，鸿钧赢了，事实上，却是他一连串错误的开始。”

所谓示敌以弱，杨戬就是有这个好条件，那几百年还没有鸿钧道人年纪的零头多，本事？九转玄功是鸿钧创出的功法；阐教？元始天尊也只是鸿钧的徒弟而已。伏羲神王与上古诸神尚且消亡，何况是他。

杨戬只要走上那个圈套，仅是暴『露』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就救回了通天教主，也换来了鸿钧老祖对他不以为意的轻蔑。至于失去的先手与被动？局才刚开始，鹿死谁手，未必可知。

“这三界的任何一件事，都有其利弊，就看智谋深远者，如何使人全无所觉，甚至自鸣得意的落向弊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