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人类。”

“——你好，冬精灵之王。”

……

……

人类和非人种族打交道有两个法则。

第一，不能轻易相信非人族。

第二，一切商谈基于利益。

其实和人打交道也是这样，并不专门针对非人族，人与人的信任法则中这两点仍旧是精髓，所以，艾利斯没有打算跟冬精灵之王多说什么。因为只要像对待人类一样对待冬精灵之王，威『逼』加上利诱，一切都会顺理成章。

从萨斯大叔的店里出来的时候，艾利斯再次把剑架在奥菲拉的脖子上，然后嘱咐奥菲拉看管住被他打晕的萨塞大叔。

走到街上的时候，艾利斯抬头望了望天空中下下来的漫漫飞雪，雪花一片片地落在他的脸上，很快就化为了一滴水珠，从脸上滑下。

艾利斯伸出手指轻轻擦去，然后看了一眼指尖上的水，轻轻一甩。

“就只能这样为止了吗？”

任何人的生命最终都会像手指尖上的雪一样消融，就算精灵的寿命比人类长很多，但精灵的生命也终将消亡。

维维莫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所以生命消亡的时候，也只是一种正常的现象，是这样吗？

无非就是生命的提早结束，只要这样想的话，是不是就会轻松一点呢？

艾利斯边走边按住胸口。

不行，终究还是没有办法让心情变得好受。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忽然间想起之前和维维莫交换身体的时候两人接吻的样子，如果这时候有办法把这件事从脑海中抹去就好了，这样话，也不用让自己变得这么多愁善感。

真是的，明明是个笨蛋而已，却还是这么令人担心……

“真是笨蛋呢。”

带着这样的心情，艾利斯回到了旅馆。

“艾利斯，你在我生命最后的一点时间里到哪里去了嘛！真是的，以后可不要这么不看气氛哦！”

一回来的时候，维维莫便扑了上来揪住了艾利斯的领口喊道。

“我、我知道啦，但是我刚才是出去透透气而已。”

“只是出去透透气吗？明明外面这么冷的说……”维维莫松开了艾利斯的领口，面带着满满的怀疑以及一丝不可察觉的失望神情。

“不过你难道不准备吃东西吗？”艾利斯勉强地笑了笑，从背后拿出了一根热气腾腾的面包，虽然是很简陋的面包，但是闻上去很香。

如果是平常的话，他还没有回来就会被闻见香味，并且准确地说出这个面包采用的原料，但是现在，维维莫只是轻轻地看了这个面包一眼，然后向旁边扭开头说道。

“仔细想想，这些东西也并不是那么好吃呢，而且，这个愿望我已经在生前完成过了，所以这个面包还是让你们吃吧。”

维维莫笑得很勉强，说道。

“毕竟现在的我吃什么都是浪费食物，还不如给你们吃。”

说完后，维维莫坐到床上，然后向后一躺，摔在了软绵绵的床上。

听维维莫这么说，艾利斯拿着手中的面包，不知为何心里忽然间被揪住了一样。平常自己会劝说这家伙不要再浪费食物，也不要在还没吃饭的时候吃这些不能直接当饭吃的零食。

然后这个笨蛋就会反驳自己，说什么食物是人类生存下去的动力，不吃食物的话，人就会死……这种理所当然又让人想不到反驳理由的话，也只有这个笨蛋会在一些无足轻重的场合说出来。

但是真到了要死掉的时候，维维莫却没了一点胃口。

现在的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艾利斯不知道，但只知道，这家伙知道自己明天就会死了，而且他们还找不到半点救她的办法，一个女孩会如何？

内心惶恐不安，却还要为了不让队友担心而硬生生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

这家伙，非要承受这样的情绪吗？

当时是不是没有找到她会比较好？这样的话，这个笨蛋就能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一顿了，这样的话，这个笨蛋就能不像现在这样故作坚强，自己也不用这么难受。

说到底，这倒是谁的错啊？！

“艾利斯。”

“……怎么？”

利佩尔指着艾利斯的手说出两个字：“面包。”

艾利斯看过去，才发现手上的面包已经被自己捏得不成样子了，苦笑着摇了摇头，艾利斯把面包往自己的口中一塞。

“真好吃啊，维维莫那个笨蛋吃不到真是可惜了。”

味同嚼蜡。

“我才不想吃呢，我现在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我很累了哦，如果没事的话，就不要打扰我了。”

躺在床上的维维莫翻了个身，头闷在被子上说道。

“……无论怎样，饭还是要好好吃的吧？”

艾利斯上前，准备伸出手去拉维维莫的时候。

“都说了不想吃了啊，艾利斯你这家伙就给我走开啦！”

他的手顿住。

不是因为维维莫伤人的话，而是因为，他听见了抽泣声。一种闷在被子里哭泣的少女的声音，一种拼命压抑着，不想被听到的断断续续地微弱的喘息……还有维维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稳定起来的声音。

第三百八十一章 唯一的办法

她在哭。

而弥瑠娜和利佩尔站在旁边，一句话也不说。

他们很明显已经知道维维莫并不是想睡觉，而是单纯地想哭一场，但是仍然装作没有发现，直到现在才哭出来，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死亡的情况。

“……既然不想吃的话，就好好睡一觉吧。”

张了张嘴，艾利斯只能说出这样的话，并算是安慰，只是无奈才说出口的。

在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处，维维莫的耳中也听不到任何可以让自己轻松起来的话。

他们什么也没能做到，这就是惨淡的现实，不会让人一帆风顺的现实，这就是冒险者。冒险者死在某次冒险，本来就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或许在这之后在打败魔王的途中，弥瑠娜和利佩尔也会遭遇同样的状况，最终让自己浑身毫发无损地走到魔王面前。

这本来就是一个正常的故事，然而……

“我……”

维维莫的头闷在被子里，颤抖着轻声说道。

“……不想死啊。”

听到了，但是无能为力。

听到了，但是只能听到而已。

什么也做不到的他，看着维维莫脆弱的样子，连上前安慰的话都什么也说不出口。悲伤的人在悲伤，痛苦的人在痛苦，绝望的人在绝望……这是理所应当的事，但是。

艾利斯伸出手去，一把将维维莫拉了起来。

“笨蛋，为什么要忍住呢？”

“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为什么非得是我？！为什么我非得要遭遇这样事？为什么啊？！”维维莫抬起头来的时候，眼泪浸湿了脸，紧紧捏着艾利斯的胸襟喊起来。

“……”

“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啊……我想吃很多东西！我想和大家玩很多游戏！我想从路边捡来很多奇形怪状的石头当做收藏品！我想看到你们到最后打败魔王的样子！我还想成为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魔法师冒险者！”

“……”

“为什么……为什么……”维维莫揪着艾利斯胸口的衣服，脸紧紧地贴上去，泪水将艾利斯的胸口全部打湿了，“……为什么非得让我什么也做不到得离开？明明……明明还有这么多想做的事……明明到现在还是想努力活着，我才活了这么点时间就要死了。”

“我……我不想死啊。”

“……”

艾利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按上了维维莫的头，仔细地听她在自己怀中的哭泣。能够感受到的，是在胸口的湿润，那不是眼泪，而是倾泻而出的痛楚。心脏随着维维莫的抽泣而跳动。

“还有吗？还有什么想做的吗？你……很想活着，是这样没错吧？”

维维莫在怀中哭泣着，艾利斯听着自己的心跳和维维莫的抽泣，轻声问道。

她没有回答，只是在艾利斯的怀中泣不成声。

有一个办法。

从萨塞大叔店里出来之前，艾利斯知道了一个办法。

和那个冬精灵之王对话的时候，虽然她说没有任何办法，但是艾利斯问了一个问题。

——“那个禁忌魔法涉及到的是灵魂还是肉体？”

回答——“肉体。从肉体中吸取生命力，直到肉体死亡为止，这就是那个禁忌魔法作用的效果。”

所以。

“维维莫。”

艾利斯轻声抱着维维莫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什……什么……”

维维莫依旧抽泣着，抬起头来。

艾利斯把嘴凑到维维莫耳旁：“……你还记得我们交换身体的事吗？”

维维莫的身体僵住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的时候。

一阵眩晕，视角变换。

手中抱着的，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

原本应该被抱住的应该是自己，但结果却是自己抱着一个女孩子，抱着一个满脸泪水的穿着魔法师袍的女孩子……怀中的女孩带着满脸的泪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不要小看我啊，我可是勇者呢。”

“什……”

维维莫睁大了双眼，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嘴巴被堵住了，被一张嘴堵住了。

眼前的长着自己的脸的女孩子踮起了脚，托住她的脸印上了自己的嘴。

缓缓分来，眼前的“维维莫”微笑着吐出一口热气道：“不要说出去哦，还有，请带着我的意志活下去。既然我是勇者的话，那么我也肯定会安然无恙的吧？”

“……”维维莫颤抖起了身体。

身体——交换了。

如果这样不跟别人说的话，代替自己死去的就是艾利斯，而自己则会成为艾利斯而健康地活下去，一点都不知情的弥瑠娜和利佩尔也会被自己所欺骗，以为真正的维维莫已经死去了，会以为活下来的是艾利斯。

只是在很短的时间内，维维莫便想清楚了这是怎么回事。

“你这……混蛋！”维维莫颤抖着身体，揪住了“自己”的领子。

“混蛋的是你吧？非要耍帅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三天时间出走，然后准备让我们三个人活在愧疚中吗？你这混蛋知不知道我们当时有多担心？你想自己做这么帅气的事情？别开玩笑了啊。”

被自己救助领子的艾利斯淡淡地笑道。

“可是……现在应该死掉的是我才对！你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维维莫变得相当焦急。

“想干什么已经很清楚了吧？简单来说，就是我想代替你去死一趟。”

艾利斯的表情相当平静。

“等等……”这时候，在旁边的弥瑠娜和利佩尔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也反应了过来，“你们两个……忽然之间怎么了？”

“这家伙……这家伙和我交换了身体！”

维维莫把艾利斯揪到了弥瑠娜和利佩尔面前，变得有些焦急地喊道。

“这是我目前为止能想到的比较稳妥的办法了，无论你们怎么阻止我，都没有任何办法的。”艾利斯——应该说是在维维莫身体里的艾利斯，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地被揪着，然而只是耸了耸肩说道。

“艾利斯……”

弥瑠娜和利佩尔呆住了。

“不要忽然间想着我是什么英雄哦，仔细想想我也差不多活过两个人生了，对死亡没有什么恐惧感，既然维维莫这么想活着的话……”

啪！

“你在……说什么傻话！！！”

艾利斯的头偏向一边。

被扇了一巴掌啊。

弥瑠娜，本来应该是最疼爱维维莫身体的人，现在却毫不犹豫地下手了，并且上前揪住了他的领子。

“想逞英雄到这种程度吗？你以为这样维维莫就会因为你的牺牲而好好活下去吗？你以为我们会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死亡，然后笑着说‘呀，太好了，维维莫还活着’吗？你这家伙……”

弥瑠娜生气到浑身颤抖，大吼道：“你这家伙，不要想得太天真了！还有什么两个人生，你也只不过是比维维莫大了一岁，装什么老成啊！笨蛋是你这家伙才是吧？！”

艾利斯红肿着半边脸，淡淡地笑着，看着弥瑠娜的眼睛：“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维维莫活下来不是吗？”

弥瑠娜死死地揪着艾利斯的领子紧了紧。

“……你想说什么？”

“其实你能想到的吧？我能和维维莫交换身体，所以也能代替维维莫死亡，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你……”

弥瑠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咬着牙死死地盯着艾利斯的眼睛，想说什么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然后呢，我告诉你一件事哦。”

艾利斯按住了弥瑠娜揪住他领子的手，歪了歪脑袋笑道。

“——其实，是我杀了你的父母。”

“……你……在说什么……”

弥瑠娜颤抖着身体，连声音都在颤抖。

“我说，我是你的杀父仇人，我是你的杀母仇人。”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相信……”

当然不会这样以为，但是，有一句话，只要说出来了，你还会质疑吗？按照当初的记忆，当初在幻境里听到的，关于弥瑠娜说出来的往事，那天的血腥和残忍，那个金发冒牌货走到弥瑠娜面前说的那句——

“我叫艾利斯。所以，记住这个名字，然后憎恨吧。”

——弥瑠娜的身体停止了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