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
作者:惊年渡 | 分类:古言 | 字数:15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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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淡薄
等张昭华回到世子所的时候,发现高炽居然比她早回来了,难得的是今天居然没有手不释卷,而是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几样小食发呆。
张昭华过去一看,发现是小厨房刚刚呈上来的五毒饼。这种饼子和传统的五毒饼不一样,传统的饼子是用枣木模子磕出来,上吊炉烤熟,出炉后提浆上彩,表面上再抹一层油糖,张昭华试吃了之后觉得味道寡淡,只是表面一层颜色上的好看罢了。于是她突发奇想,干脆让世子所的小厨房自己做一种新的五毒饼出来,那就是用玫瑰花瓣作原料,先把花瓣捣烂,再加以上等好白糖和蜂蜜在锅里熬稀,拌上松仁儿等果料,调成馅儿,做成雪白的翻毛酥皮饼,这个味道就很好了,不单纯是玫瑰饼,里面有各色果馅吃起来又沙又糯,张昭华觉得这约摸可以叫玫瑰饼而不是五毒饼,为了表现“五毒”的意思,干脆让在饼子上加印,印章刻成有蝎子、蛤蟆、蜘蛛、蜈蚣、蛇这五毒形象的,果然有些意趣了,昨天张昭华让她们做,今天就做好了呈上来。
“你尝尝,看好不好吃,”张昭华道:“往年她们也做玫瑰酥皮饼,但是都用的是北山的玫瑰,听说今年妙峰山的玫瑰开得特别好,产量很大,除了做酱和茶饮,做点心也是绰绰有余。”
高炽拈起一枚道:“这又是你的奇思妙想了,往年的五毒饼哪里是这个模样?不过上面印五毒的图画,倒算你有巧思。”
他吃了一口就笑道:“原来就是玫瑰百果馅子的点心。”
张昭华也洗了手坐在他旁边跟他一起吃,道:“小厨房还真是长进,糖味道是刚刚好,原先我在典膳所的大灶上头吩咐的时候,他们就把不准放多少糖。”
“那是因为我不爱吃太甜腻的,他们都记着我的口味了,”高炽吃了一个就不肯多吃,道:“你也记着少吃点太甜的,要不然明早起来口苦。”
张昭华刚要说话,就见含霜端着托盘上来,道:“娘娘,四月中芦笋与樱桃同食,最为甘美,还能解腻,您要是觉得吃点心太多了甜的牙酸,就多吃一点樱桃芦笋。”
张昭华就大笑道:“看看,想睡觉就有枕头!还是我的人伺候地贴心罢——你先别忙着洗漱,吃完樱桃再说!”
高炽看那托盘上面的小食盒里,一半水灵灵红艳艳的樱桃果子,一半切得平平整整的嫩笋,忽然感觉食欲大开了,方才吃的馅饼都不是他所爱,倒是眼前这个清口的蔬果让他有了一些胃口。
“溶溶晴港漾春晖,芦笋生时柳絮飞。”高炽咬了一口嫩笋,赞叹道:“这笋子正生时宜,吃起来脆的,但是又不干。”倒是点评地很正确,如今的笋子恰是最鲜嫩的时候,吃到嘴里又脆还有汁水溢出来,清香满口。
“哎我跟你说,”张昭华道:“母亲把礼盒的事情交给我,我肯定要弄出一点新意来。”
“往年都是粽子,”高炽道:“今年你这个五毒饼已经很不错了,难道还准备把樱桃也送出去?”
每年到了端阳节的时候,府第朱门都要以粽子相馈贻,但是粽子能做的也就是甜咸两种,红枣红豆或者鲜肉蛋黄,也有心思灵巧的能做八宝粽子,然后放到八宝盒里馈赠,张昭华今年负责礼盒,她就花了一些心思,除了送必需的粽子之外,还副以樱桃、桑椹、荸荠、桃、杏及五毒饼等物,做了一个很是精巧的大礼盒,准备在端阳日送到北平仕宦人家之中。
北平的官场其实是有些懒散和说不清的气氛的,也许是因为经历了洪武十八年的浩劫,大家官当的也心不在焉,好像来北平做官就是被发配来了一样,不是说所有政务所有事情处理地漫不经心,这当下还是勤勉的;说漫不经心就是指大家似乎对官场上的人情往来都不太用心,走动也不频繁,联系也不密切,每日就是公事公办,照例奉职罢了,其余就懒得上心了。
张昭华一开始来到北平,其实也是做好了许多准备,因为她在老家开封时候,就听说过周王府门庭若市,河南从高到低的官吏都要拜谒都要述职,许多大政方针是从周王府下达到河南全境的,张昭华也知道此时的藩王确实总管藩国军民大事,那么自然要与各级官吏打交道,这是必不可少的事情,那作为后宅女主人的王妃也自然应当忙于接应脚不旋踵了。
但是偏偏北平却并非如此。来北平这么长时间了,虽然是有官吏来燕王府拜会,但是后宅之中,没见过一个官员的夫人来请见。这样的事情张昭华也忍不住问了,据说北平布政使两个,右布政使年老,平日里也昏聩了,干脆就等着任期满了平安致仕,他也是南方人,家口都在南方,来北平却没有带来;左布政使据说也是个通达政务的人,“门庭无私谒”,自己家都是这样,更何况燕王府——
没有这两个人的夫人做领头,其他官吏的夫人就很少单独谒见了,但是张昭华认为事情的根源肯定不在这里,果然在她的追问下,高炽也把原因说了出来。
北平原有个参议叫郑赐,他是在北平众多官员中,极少地恭恭敬敬侍奉燕王的,他的家眷也和王府常常往来,但是不到一年时间,就被弹劾说是行贿,然后谪戍安东屯去了。
安东屯在山西,这样就离北平很远了,从此之后所有的官吏更是尽量少和王府往来,能不接触最好,当然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他们也不敢不尊重燕王,毕竟是皇上的亲生儿子,也不是像潭王那样昏庸糊涂,也不是像齐王那样残暴不仁,甚至可以说是非常贤良的藩王,只是北平官场到底是有忌讳的地方,像是有一道隐形的线被划分开来了一样,总之大家都是在线以内不去触碰或者越线。
人不是经常往来,但是该送的节礼毕竟要样样俱全,不能缺失,张昭华从王妃那里领了这样的任务,还是很用心地从辅助她的几个执事和织云缀锦两位姑姑那里打听清楚,像按察司的按察使不吃杏子,像佥事爱吃咸粽子这样的事情,张昭华都记在了心里,本来她可以吩咐按往年的节礼办,但是既然王妃吩咐让她承办,那就一定有用意,不能轻轻松松打马虎眼就糊弄过去。
“娘让你办的确是有原因的,”高炽将盒子里的芦笋吃得一干二净,放下筷子道:“原来一直走得不勤,但是如今你来了,你是王府的世子妃,你第一次招待人,她们再推脱也不会不来。你送出去得了回礼的,下一次就可以在礼物里放上请柬,请她们来走动。”
“原来如此,”张昭华恍然大悟道:“我总该昭示一下我来了,要不然让她们装聋作哑当没我这个人,人情淡薄,何至于此!”
与燕王有关系的北平官吏,是不太能得重用的,甚至还有谪降的危险,在官场上,是最能感受到无形的风向标的,哪怕京师没有一丝这样的风声露出来,但是这些混久了已经是人精的人,却能从云朵上看出端倪来。
当时瞧皇帝很是喜欢高炽,但是就对朱棣这个最像他的儿子,却怀着若有若无的猜忌——皇帝这么看好像是个很有些怪异的人,虽有拳拳爱子之心,但是对儿子们却总是要求太过,既希望儿子们都像他,像《纪非录》里他骂那些藩王蠢笨乖戾,觉得简直是“不肖”,但是当真有几个像他的或者成才的,像晋王像燕王像蜀王,也是颇多斥责,少有褒扬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