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的乌麓山，益发比平日冷清了些许。

落满了白雪的山林，鸟雀早已不知去了何处，只有枝头上零星碎雪落地时，才可听闻一丝动静。

因冬日里祈祷的人少，是以孝慈庵也就较之前晚开了山门，待到日头上来，才有两个穿着单薄的尼姑小跑着出来，扫完了山门前的零星落雪，旋即哈着热气跑回庵里去了。

其中一个瘦长脸面的尼姑，被冻得直缩头，禁不住一面走一面忍不住碎碎念道：“这都过了年了，怎么还这样冷？”

另一个小尼姑听见，便道：“往年这时节宫里早把御寒的衣物送上来了，今年不知怎么回事，到这会儿也没见人影儿。”

才刚说完话，顶头看见有几个人影从里头出来，唬得她忙低下头去对瘦长脸的尼姑道：“先别说了，禅静师太过来了。”

瘦长脸尼姑一怔，赶紧也低下头绕开去了。

宁阑珊远远望见她们躲避开，笑了一笑，权当不知情，只看着外头出了一下神，才问身边跟着出来的两个女孩儿道：“苏芸，冯瑶，你们两个可还记得今儿是初几？”

苏芸和冯瑶便都道：“已经初六了。”

初六？这么快就初六了？

果然山中岁月同人间有别，依稀记得前些时候出来，外头还是青山葱郁，这会子却已是白雪皑皑了。

“宫里最近来人了没有？”宁阑珊负手而立，淡淡问着身侧的苏芸。

苏芸摇了摇头：“没有，主持说要是宫里来人，定然当先告知给师太的。”

宁阑珊听罢没有作声，上一回宫里来人是在中秋节，这一转眼就过去小半年的时间了，按理不论是送冬衣还是送香火，宫里都会在年前再派一次人来的，为何今年一反常态？

她暗自困顿，怔忡间忽看外头上山路上似是有人过来，不觉轻声讶异：“会不会是宫里来人了？”

苏芸冯瑶闻言，忙都引颈看去，好半晌方道：“看那仪仗，倒像是贵妃娘娘来了。”

“哦？”宁阑珊一笑，“我还当她忘了孝慈庵呢。”

说着，便招手唤来一个小尼姑，“烦请师父禀告住持一声，就说宫里头的贵妃娘娘来了。”

听到贵妃娘娘几个字，小尼姑哪里还敢耽搁，忙就一路跑去找住持师太了。

宁阑珊便带着苏芸和冯瑶往前相迎了几步，待看清来人，不由得一惊，登时站住了脚步。

来人虽说用的是贵妃的仪仗，但却是贾妃，这是怎么回事？

她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贾锦霞远远看见她，慢慢就带上了一抹笑容，走近前方道：“许久不见，妹妹近来可安好？”

宁阑珊淡淡望了望她一眼，片刻才躬身道：“贫尼如今法号禅静，早已不是宫中妃嫔，当不起娘娘这一声妹妹。”

“禅静？这个名字好。”贾锦霞微微地笑，自然看得见她们眼中的错愕。

只是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她便上前拉住了宁阑珊的手道：“纵然师太已非尘世中人，但看在过往的情分上，请师太进屋同本宫叙叙旧，如何？”

“娘娘有令，贫尼不敢不从。”

禅静轻轻颔首，随同她走进禅房中。

贾锦霞便挥手示意旁人退下，只留了大宫女心蕊在身边伺候，待喝了口热茶，方道：“师太就不好奇今年为何是本宫上山来？”

宁阑珊便道：“娘娘上山自然有娘娘的缘由，哪里容得贫尼置喙？”

贾锦霞听她句句不离“贫尼”二字，不觉思量起皇贵妃来。

当年也只有她能想起来这个法子，把宁阑珊这般活泼伶俐地女子送到孝慈庵来静修思过，倒如今还真就让她炼成一副超脱世外的性情来了，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宁阑珊既然不再为妃，是好是坏于她而言也就无关紧要了，她此次可是有别的要紧事。

由是，她便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幽幽叹息了一声道：“师太身在佛门，或许有所不知，宫里头去岁出了一件大事，是以今次不得已本宫才会到这乌麓山来。”

“哦，不知宫里出了什么事？”宁阑珊眼皮子跳了几跳，不觉反问一声。

贾锦霞就接着道：“皇贵妃娘娘九月里的时候，私自带着公主和太子两位殿下出宫玩耍，不想在街面上被歹人劫了去，至今都下落不明。陛下对外说是在行宫静养，可是宫里头人人都知，行宫那里并没有皇贵妃的影子。

皇贵妃既是没了，自然也就不能到这乌麓山来祈福了，太妃娘娘想着山上还有小师父们和你们在，便使本宫前来送一些香油烛火和御寒的衣物。”

她的话将将说完，便看对面端坐着的宁阑珊早已变了脸色。

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不敢相信一般。

那个女人不是自诩聪明过人吗？不是说过会比她过得好吗？怎么会……怎么会凭空没了？

“皇上难道就没有使人去找过吗？”

“怎么不找？皇上那般宠爱皇贵妃姐姐，派出去找她的人不知有多少，可没一个带回好消息过。”

眼看这都过去几个月了，想必也是凶多吉少了。

贾锦霞掩着口儿，并未把话说得绝对透顶，然则即便是这样，也让宁阑珊大吃了一惊。

甚至于比听她之后说得要带苏芸和冯瑶下山一事，还要吃惊得厉害。

她站起了身子，或许是坐的久了，亦或许是受惊过度，起身的刹那竟有一些踉跄。

心蕊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扶她，却被她推开了去：“不用，我……娘娘既然要带苏芸和冯瑶回去，就让我先去同她们说两句话吧。”

话毕，不等贾锦霞答应，已然就开了禅房的门走出去了。

苏芸和冯瑶耳听贾妃此次前来是要带自己下山，还当是有事要办，便问道：“师太可知我们要下山去多久？”

宁阑珊看着她们，许久方道：“此去下山，你二人就不必再回庵里来了。”

什么？苏芸和冯瑶面面相觑，陡然惊呼道：“这是为何？”

宁阑珊深吸口气，长呼一声才又接着道：“太妃娘娘让贾妃娘您前来接你们二人回宫待选。”

“待选？”苏芸皱一皱眉，“师太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待选？贵妃娘娘之前不是说，只要我们年满二十，就发还回家的吗？为何还要我们进宫待选？贵妃娘娘难道也同意这么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