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得什么大事，也值得动这般大阵仗，二话不说就闯到人家宫里来？

周弘治有些不以为然，只当黎姜闲起来又无事生非，不觉向她说道：“一条锦鲤，叫猫儿吃了也就吃了罢，你何苦耍小性子，来这里闹腾？”

她闹腾？

黎姜气恼了半天，这会子倒有些想笑了，指一指甄灵云怀中的雪猫儿道：“你怎么不说她的猫儿不经允许就擅自跑我房里吃了我的鱼呢？”

“那猫儿不通人性儿，向来又爱鱼腥，它若要偷吃谁能拦得住？”

“拦不住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呀，这天底下杀人放火的也多得是，有几个拦得住的？难道也就算了吗？”

“人同畜生岂可相提并论！”

“怎不可相提并论，再说了人命是命，鱼命就不是命吗？杀了人就是犯法，猫偷吃鱼就没王法约束了？”

“陈盈！”

周弘治让她当着满宫人的面儿接连几句话顶撞得心头火起，不由甩袖呵斥住她：“你还有完没完了是吗？不就是一条鱼吗，前头太液池多得是，你想要，朕这就叫人捞给你，往后不许你再拿这事来绛云宫生是非。”

好一句生是非！好一个是非不分的君王！

黎姜狠狠盯着他，倏尔冷笑了一声：“当我稀罕你的鱼，我不要了！”

“你！”

周弘治眼睁睁看她甩了脸子走人，直恨得牙痒，心道自己近来果然是太放纵她了，放纵得她越发不知礼数，说话间你你我我，还把不把他这个帝王放在眼里？

他冰冷着脸转回头来，余光中看到小女儿清妍也在绛云宫中，不由拉住她问：“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清妍方才被他和黎姜的争吵吓住，半晌不曾哭一声，这会子眼见黎姜被他父皇和甄母妃气走了，自己的锦鲤也没个影儿，一时忍不住心头悲痛，拉着她父皇的袖子再度哭了起来：“父皇好坏，父皇是坏人，甄母妃也是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清妍，你怎敢同你父皇这般说话？”斜侧里沉默站了许久的贾妃，一见清妍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忙上前捂住她的嘴道，“你怎可说你父皇是坏人，是谁教你这般说的？”

偏生清妍不领她的情，硬是掰开她的手，扯着小嗓子嚷嚷道：“就是坏人，就是坏人，明明是甄母妃的猫偷吃了鱼，都是甄母妃的错，父皇你偏心，还要骂陈母妃……”

“朕何尝偏心过……”

周弘治被他女儿哭得一个头两个大，在他看来，猫吃鱼本就是天性，且以前太妃在宫里时，那太液池的锦鲤也没少被雪珠子偷吃，若他件件都计较的话，只怕雪珠子死上一百次都不足够。何况，太妃娘娘于他有教养之恩，昔年助他登基的时候亦没少出力，太妃娘娘平生最喜养猫，这只雪珠子又尤为受她宠爱，便是为了孝敬，他也不能拿雪珠子问罪啊。

只是刚刚他和黎姜话赶话赶得急了，倒未曾和她说明这些缘由。

这会子被清妍诘问几句，又觉得黎姜不在，解释了也无甚用处，便叹口气，摆摆手让奶娘把公主带回永宁殿去，自己却对那甄灵云道：“好生看护雪珠子，在太妃娘娘未回宫之前，莫让它再乱跑了。”

若不然，再一个不留神跑进凝月宫，只怕那个锱铢必较的女人会立地宰了它也不一定。

他想一想倒又有些好笑，待得甄妃和贾妃送他出了绛云宫，走在回去的路上，左右思量着自己方才的话，虽无甚不妥，但黎姜没了锦鲤却是事实，她那时好容易才钓上几条鱼来，又拿了他的承诺才换的一条赤鲤，这也就不怪她心里对锦鲤珍视如斯。

这般想罢，他无端端的生出一丝愧疚，便喊过高得禄道：“找个人去太液池捞一条三寸大小的赤鲤，送到昭阳宫来。”

高得禄办事向来利落，周弘治回到明光殿中，龙椅还没坐热，外头罗劲就已把个三寸长的锦鲤用水盂捧了，呈到了他案前。

他逗弄一会儿，想着自己和黎姜才吵过一架，这会子就巴巴地送去，怕她心里要误以为自己是认了输才会如此，是以成心想要晾她一晾，便在明光殿中歇到了掌灯时分，宣人传晚膳。

一时宫娥将那盘盘碗碗端上了桌，周弘治低眉一数，瞧着桌子上只有三四道菜，不觉问道：“今时的菜怎么这么少？”

高得禄忙躬身回道：“陛下，小人已问过御膳房那边了，说是陛下以往有口谕，叫撤换三四道菜，单看凝月宫点什么再上什么，可巧贵妃娘娘今晚不曾传膳，御膳房那边因无旨意，一时也不敢擅自做主。所以只按着旧例上了一些素肴，其他的还等陛下示下。”

“凝月宫今儿没传膳？”周弘治蹙蹙眉，没想到黎姜的气性这么大，竟会气得连晚饭都不吃了。

只是她不吃，自己一时竟也没了胃口，便摆摆手，让高得禄先行伺候太子清庭去东宫用膳，自己却向罗劲道：“把那赤鲤端上，随朕去一趟凝月宫。”

罗劲忙小心捧上赤锦，随着三两宫娥，四五侍卫，一同跟着周弘治去到凝月宫。

只是这一去，几乎没惹出一件惊天大事。

原来黎姜从那绛云宫回凝月宫之后，越想心中越不平，越想心中越委屈，把个银霜惠草莀若尔青尔柔福兴等一众宫人全都撵了出来，独身一人在屋子里头蒙头大睡。

可是睡梦中梦到了从前，不觉更加思乡心切，一时想到双鬓微白的父母，一时又想到许久不曾见面的伙伴亲朋，行行清泪顺着眼角，直打湿了几层衣被。

她想她到底还是不喜欢这里，亦不习惯这里，既如此，倒不如早早的离去。

既然跳井无门，出宫无望，那便抹了脖子死个干净也好。

从前她是不信鬼神，可自打穿到了这个君主专制的国度，她倒又信了起来。只盼黄泉路上遇着鬼差，正可问个清楚，问他们如何错把她的魂投入了此间，也好让他们快快地意识到错误，再把她送回到现代中去。

她恼到了极处，已全然不顾后果，擦擦眼泪从床上爬起来，四下找了找，终是在箱子里翻找出君王前时儿赏赐的几匹锦缎，便把锦缎折成长条，几匹拼在一起首尾相连打了个死扣接成一长条。又抬头看了看，见飞羽殿殿中正有一根横梁，遂踩着椅子，把锦缎从横梁上穿绕下来，两边扯住照旧打个死结，用手扯了扯，倒还算结实，便想也不想的就把脑袋伸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