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小锦推搡着阿蛋从侧屋出来，长袖叠了数层高高挽起，她插着腰心中不满，嘴里嘀嘀咕咕：“年纪不大，头发倒长，可累死我了！”

阿蛋憨憨笑着面对众人，对知晓自己装傻的凡星和墨流尘也没什么羞怯。

小锦见凡星回来，又是一阵不悦，可即使不悦也无办法，谁叫这里是她家......小锦白了她一眼，走到墨流尘身侧，倚身坐下，恨不得将整个身子都靠在墨流尘身上，还不等凡星发作，墨流尘便微微蹙眉浑身像是碰到刺一般，站起身默默走到一边，此举直叫凡星爽利，心中暗暗为墨流尘鼓掌。

还好这墨石头有洁癖，别人碰不得，否则她岂不是要将自己眼睛挖下来一只，安在他身上时刻盯着他了。

顾老头作为家中“家长”，见大家都齐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当下便笑盈盈的开口：“既然都在，早起就都准备准备，做些面具和吃食，晚上一起过节吧！”

“何节？”

小锦显然没有听到方才众人之言，眼神亮了亮打问道。

顾老头耐心解释：“今日是永安城的送鬼节，晚上小锦姑娘可与大家一起到街上随便看看，倒是有不少稀奇玩意儿。”

送鬼节小锦听峚山涧谷的那些徒儿说过几次，这是永安城独有的节日，每年都在这个时候，可是峚山仙规森严，加之有万兽林隔在中间，师傅和墨流尘不来，她自是来不了，活了这许久只是听说却未曾亲自瞧瞧，今日竟赶巧碰到，她眼神亮了几分，满面新奇和开心。

如此一瞧，这小锦面上是个厉害的，骨子里却与邹瑶不相上下，都是个小姑娘的性子，凡星这二日与她相处，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憎恶。

顾老头买了些花纸和装饰回来，就看到墨流尘周围围着一圈人，正在玩樗蒲。

丹瑜站在小锦身后，笑得肆意，墨流尘只是坐在一边看着凡星默不作声，轻轻浅笑，小锦额上画满了奇奇怪怪的图案，有长虫，有乌龟，只要是空白之处都有墨渍的痕迹，她眼中火气游离，但额上已然浸出一层密密的汗水。

凡星一脚踩着木凳，弓着腰举着手里的蒲牌，一手扶着邹瑶的肩头笑得痛快，像是百年大仇刚刚得报，嘴里还叫嚷着：“小锦姑娘，还能不能玩了，我都等了你一盏茶的功夫了，你若是再不出，今日你就认输吧！”

小锦性子倔强好强，眼前之人又是与墨流尘亲近的，她自是不会低头认输，磕磕巴巴嘴硬道：“我才不认输，我又没输！”

“可你脸上已经没地方再画了！”

凡星忍俊不禁，甚是同情眼前的红衣女子，想她在永安街头混迹多年，敢跟她玩？胆识确实过人！

顾老头含笑抿了抿嘴：“好了，快过来帮忙吧。”

这句话无疑将小锦拉出了这叫她局促的陷阱，她心内甚是感谢顾老头，忙起身道：“就是，快去做些面具，晚上还要过节。”说着无视他人笑料的眼光去清洗脸上那斑斑花纹。

邹瑶默不作声轻轻裁剪着面前的花纸，凡星心中不忍，方才玩樗蒲，她用了浑身解数逗她开心，都不见她有半分愉悦，只是郁郁寡欢神魂虚无，不知意识都散在了何方，往日里她只要带着她到那逍遥局去，邹瑶定然会玩的比她痛快，可今日她的心思哪里还在樗蒲上，想必一直都是是骑驴找驴，心不在焉......

凡星忽而对丹瑜叫嚷：“丹公子，可否来一下？”

丹瑜是个顺遂知礼的，当即便走到了凡星身侧疑惑：“凡星姑娘何事？”

“我胆小未见过鬼怪，自是在这纸上画不出鬼脸，你是修行高人，想必真是见过那些异类，不如帮帮忙，我家小姐剪，你来画，这样速度岂不是快些？”

邹瑶顿了顿隐去情绪，仍然如那行尸走肉一般剪着纸张。

丹瑜答道：“好啊，丹某平日里无事便也作作画，想必是能帮得上凡星姑娘。”说完他倒是落落大方安静坐在邹瑶身侧研磨描画，面色温润并无半点异样。

邹瑶只觉二人之间这般无话，气氛甚是尴尬，她轻轻瞟了眼丹瑜小声道：“丹公子，之前可过过送鬼节？”

丹瑜露出一抹灿笑，开朗回答：“没有。”

邹瑶见他笑开了颜只当他会多说几句，不想他言语中还是冷冷清清，将两人之间生生隔开了距离。

邹瑶轻轻呼出一口气黯然道：“丹瑜公子可是讨厌瑶儿？”

身侧之人仍然岿然不动，面上没有半分不满：“并无”

“那为何？......”

许是被问得多了，丹瑜轻轻放下墨笔，转头静静的看着邹瑶敛了半分神色，邹瑶心下一阵慌张，急忙避过他的目光手上快速动作，将那彩纸剪的歪歪斜斜。

丹瑜过了许久才开了口，缓声道：“邹姑娘，在下是修行之人，深知爱欲是障道根本，苦根不断，生死不了，但是没有爱欲也不代表我会讨厌谁，憎恨谁，这是中道，你要明了。”

邹瑶手上的利剪微微一震，倏而怅然：“中道？修行本就在世间，如何能脱离的了世间，你将自己排出有情众生，又如何能修得无缘大慈，同体大悲。”

话毕她再无多言，树梢的阴影遮盖在她的脸上影影绰绰看不清表情。

丹瑜怔了怔，他未曾想这普通的女子竟能说出如此道理，叫他无力反驳......

修行千百年，作为峚山之主，如何能被一个普通凡人说教，他不愿否定自己，但也不想再叫她胡思乱想，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继续手上的动作掩盖心中纷繁复杂。

这送鬼节的面具有些讲究，越是可怖，越是吉利，代表将那恶人恶事都一并送走，来年定然没有小人邪灵作祟，顺顺利利。

凡星走到墨流尘跟前，坐在他身侧折着那面具上的装饰歪头问道：“墨石头，今日是送鬼节，你可曾想念你的父母？”

墨流尘滞了滞应道：“偶尔。”

“你的母亲是什么样子的？”

“......”

“是太久远想不起来了吗？”

“嗯......”

生来就是块玉石的墨流尘哪里来的父母，就是临时编撰恐怕也不好编的圆满......还好凡星似乎目的并不是真的想打听他的父母，许是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她喃喃道：“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是何模样？”

“你......记不起来了？”墨流尘轻轻探问。

“嗯......想不起来了，爷爷也不曾说过，每次只要我问起此事，他就会大发雷霆，久而久之我便也不问了，因为问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那你希望他们是何模样？”墨流尘放下手中的饰物，静静的盯着凡星。

“哼......”

凡星自嘲的轻哼一声看着院中的竹篱，道：“无论是何模样，只要活着便好......”

不远处躺在树杈的阿蛋方才还安安静静似是睡得香熟，不知为何此时他倏地弯折了一根树枝，惊动了正在发呆的凡星。

“你个臭小子，还不滚下来干活，再弄折一根树枝，我就卸了你的手！”

阿蛋闻言慌忙中从树上滚了下来，摔得龇牙咧嘴，眼冒金星，顾老头不满道：“你对这孩子这么凶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厨房做饭！”

“哦......”

凡星趁机又嘴中骂了几句阿蛋，但并未出声，讪讪的进了灶房。

墨流尘提起笔在一张彩纸上缓缓写下了一个“尘”字，字迹清秀。

丹瑜走了过来缓缓道：“俗世画浮嚣，唯心荡浊尘”

知他者，丹瑜也。

......

画鬼头，想来是小锦最在行的，在那峚山涧谷中，什么怪模怪样的她没见过，况且她本就不爱规规矩矩做事，舞文弄墨均是不得一提，叫她画些正经的，她怎么都画不出。

见凡星进了灶房，她立马拿着那鬼画符黏在墨流尘左右问道：“流尘，画的如何？”

说着她举起自己的“大作”洋洋得意的打问。

墨流尘皱眉看了一眼没有言语，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小锦看他在彩纸写了字，一把上前抓走开心道：“流尘，为何要把你的名字写在纸上？这张纸归我了！”

说着怕墨流尘反悔急忙转头，却不想和凡星撞在一起，凡星迅速夺过纸张瞪着眼道：“这明明是写给我的！”

小锦急了上前便要抢夺，凡星忽而威胁：“还夺？昨日那一摔还没尝够？”

“你！”

小锦气急，若不是她被封了法术，这凡人又岂是她的对手，正欲辩驳，却瞧见丹瑜肃了脸瞧着她，这才悻悻咬牙独自坐在树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