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夜间，城主府的大门也依旧敞开着。

连个看守大门的人都没有，除了门口的四盏灯笼被点亮这一点，几乎没有任何不同。

大概是因为屋外的灯笼太过耀眼，山一望着眼前大门深处，总觉得里面的景象比阴暗巷道还要更显几分幽暗。

他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反复做着心理斗争。

随着一阵冷风吹过，把他的胡须都吹得搅乱成一团。

山一终于决定踏入，做好了与嬴悦争执，甚至是动手的准备。

就在这时，侧方阴影里忽然冒出一人。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踏进去。”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

山一依旧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门内，看也不看走近之人。

方宗见他如此反应，心里颇为恼火。

但他已经被山一针对了这么多年，早已对此习惯如常，脸上面不改色的风轻云淡着，双脚停留在与他约有一丈远的位置，缓缓踱步在一旁。

轻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爱管闲事的老毛病还是一点儿都没有变。”

山一稍稍偏了偏头，淡淡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方宗感受到他的目光，没有把视线迎上去，而是依旧面朝着一边的墙头悠哉悠哉走着。

边走边说：“觉得别人可怜，就想要帮上一帮，也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也不管这样做究竟对还是不对……”

“是，你是为他们好，是想要他们以后不会悔不当初……”

“可那都是你自己心里觉得，是你自己在想这想那，这些年被你帮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吧，他们每个人都过得很好吗？”

“没有，并没有。”

方宗停下脚步，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山一：“至少你眼前就有一个，只是你在装作看不见罢了。”

山一听到他这般评论自己，本是苍劲坚毅的目光忽然有些闪烁。

他深深看了方宗一眼，眼中有着说不出来的意味。

语气一改先前在百山门里的强硬，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般，尽显衰老的悲声道：“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无视你的存在，我……”

山一顿了顿，想要说什么，又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吐的很长，很重，似是想要把心中所有的阴霾一口吐出，又发现仅仅是这一口的话，根本不足以缓解什么。

只得无力道：“我的云絮流风掌不过是个中等武学，根本不值得你惦记，你有嬴悦为你撑腰，大可以去钻研更好、更高深的武学，何必像现在这般吊死在一棵树上？”

一句话说完，山一明显感觉到方宗的情绪、气势都有了显着波动。

他直直站在原地，迎接着名为愤怒的目光。

耳边已有方宗在与他低吼道：“云絮流风掌？你以为我所惦记的就只是云絮流风掌？”

他冷笑一声，眼里的愤怒也逐渐变为可笑、可悲、可怜……

“我才不管它是什么流风掌，还是什么吹风掌，我只是想把你所会的武学都学到手，完完全全的超过你，仅此而已。”

面对方宗一点儿也不显冷静的情绪，山一的眼神接连数次躲闪。

方宗一个箭步冲到他身前，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嘴上依旧毫不客气的质问道：“你不是视我为己出，要把我当作掌门人来培养吗？”

“为何突然变了卦？”

“为何！究竟是为何？”

山一见他这般不理性，心里无比疼痛着有种说不出来的自责。

本是红润的脸庞，突然变得苍白、苍老。

声音也沙哑、沉重道：“你心术不正，脾性顽劣，哪怕再怎么有天资也不适合修炼云絮流风掌。”

“不能静下心，就不能悟得大道。”

“一味地追求下去只会越陷越深，最终走火入魔，坠入万劫不复！”

“放屁！”方宗低声怒吼一声，连口中的唾沫也有些许喷在山一脸上。

他退后一步，强忍着想要大吼的冲动，咬牙切齿道：“区区一个中等武学，一个中等武学！凭什么被你说的跟绝世武功一样？”

“扯什么心术不正，心术不正……”

“就算我是心术不正，那也是被你逼的！”

方宗躁动不安的脚步疾驰着再次奔向山一面前。

他几乎贴着山一的脑袋。

脸上的表情也十分复杂着，有痛苦、哀怨、不甘、狰狞……

各种各样的表情混合在一起，使得山一根本无法清楚体会方宗此时到底是何感受。

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方宗的心里一定很痛，很痛。

“如果你再这样下去，心魔就彻底压不住了……”山一闭上眼，仿佛是做好了死的觉悟般一脸平静。

下一刻，方宗气势突然暴涨，瞬间就把山一覆盖。

却不想山一的身子都被自己压地矮了一截，也丝毫没有看到山一的脸上有过一刻动容。

反而还能语气平静道：“即便是杀了我，你的心魔也还是你的心魔，我死或不死根本无济于事，对你没有任何帮助。”

想做的事做不了，想杀的人不能杀，想学的东西学不到，想突破的境界摸不着……

方宗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暴躁，于黑夜中大声怒吼着。

山一生怕他引来其他乱匪，不想他把事情闹大，当即就如这十几年来一样，转身想要逃。

还未刚迈出一步，方宗又以比他更快、更疾的速度拦在他身前：“走？你又要走？”

山一握了握拳，又缓缓松开，还没刚刚从开，又用力握了握……

“方宗，你不要逼我。”

“逼你？我逼你？”方宗大声狂笑着，仿佛是听到时间最好笑的笑话。

随后脸上表情更显狰狞，语气也更显阴冷道：“到底是谁逼谁，到底是因为谁才让我变成现在这样？”

“你想动手？”

“好啊，来啊！”

“反正这里不是百山门，你我可以好好打个痛快。”

“真以为我是顾及旧情才从来不还手？我是把百山门当作家，不想毁了它才一直隐忍下去！”

方宗步步逼近着，山一连连后退着。

这一刻，两人都下意识地张开气势，完全没心思去想事情会不会闹大，又会不会引来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