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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宦

作者:乱吃佳人 | 分类:古言 | 字数:59.3万

第156章 风木之悲

书名:娇宦 作者:乱吃佳人 字数:2098 更新时间:2024-11-17 04:08:59

生老病死,爱憎离别,饥贪渴求。

人之苦,一言以蔽,人之难,莫过于此。

纵然是帝王天子,富有四海又如何?

回头瞧瞧,匆匆五十年,什么也没得着,依旧逃不开轮回,连最亲近的人也是流着泪离去的。

难道这就是命么?

雨似乎又大了些,厚实的门窗,重重遮掩的帐幔也渐渐阻隔不住,仿佛是上天无言的讯问,不容不闻。

暖阁内的寂静一下子被搅散了。

臻平帝缓了缓神,抹去眼前朦胧的湿意,抬起头时脸上已做欢容,朝御案下招了招手:“来,到朕身边来。”

他说完这句话,才发现站在那里的人也正凝视着这边,似乎一直没离开过他身上,目光却又淡得出奇,像是对刚才的诀别毫无所感,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这眼神沉得怕人,他脸上的笑凝滞了一下,却见霜白的曳撒猝然拂动,他竟真的向这里走了过来。

原来如此,这世上哪有不愿亲近父母的孩子?

即便心里存着再大的委屈,只要解了,一切也就烟消云散了。

臻平帝低低地叹了一声,只道是自己双眼昏花,方才看错了神色,那只手颤颤地正要抬起,秦恪已几步走到了近处,却没照他所指到身边,就在御案前定住了脚步,与他隔案相对。

“陛下还有什么话吩咐奴婢么?”

臻平帝顿手一愣,这次离得近在咫尺,抬眼就看到他眸中的淡漠,就像在瞧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没有丝毫知近的暖意。

他手无力的一垂,正好在榻沿上磕了一下,却完全感觉不到痛楚,软塌塌的搭在那里,胸口锤击般的发闷,有些上不来气,颤颤地抬起另一只手轻抚着。

“从前的事……你也知道,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人,朕是你的父亲,你……难道就不能莫再提奴婢两个字么?”

从知道真相的那天起,这话就一直憋在心里,今天终于说出来,那口气非但没有舒缓,反而一下子鼓胀起来,撑挤着胸膛,连脑中都嗡嗡作响。

明明是父亲,却没有尽过一天疼爱之责,却把亲生儿子当做奴婢在身边使唤,如今单凭一副好脸色就能把冷落了二十二年的心再暖热么?

他不敢奢望,但却更见不得他这副隔人千里的冷漠脸色,就算不是皇帝,单凭是个父亲,这般低声下气的“恳求”,难道还不值得他正眼说句话么?

然而,他就没从那双眼中瞧出一丝想要看到的变化,反而愈发显得寒然无味,仿佛原本对这样的会面就毫无兴致。

“回陛下,从前那些事儿,有的奴婢早就忘了,只记得如何被干爹带进宫来,如何学着一步一磕地服侍主子,若没干爹,便没有今日的奴婢,奴婢也没别的长处,知恩图报还是懂的,所以要说父亲,奴婢便只有干爹一人。”

秦恪说得恭恭敬敬,但每一个字都像刀刃一般棘刺过去,像要将对方剖割得体无完肤。

臻平帝双目呆滞,眼中渐渐被沉色笼罩,几乎看不到光彩了。漠着眼喘息了几下,才问:“那你究竟……想要朕怎样?”

他语声拖曳,嘶哑的已几乎听不清真实,说完时心下也是一沉。

“陛下又误会了,奴婢的名字也起得好,兢兢业业,恪守本分,绝不敢有非分之想。何况一介贱奴,要了又有什么用?万一陛下动个雷霆之怒,了结了奴婢的性命,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秦恪话中的寒意渐浓,但说得依旧平淡无奇,仿佛在絮叨一件跟自己毫无关联的事。

臻平帝默然听着,双手在袖筒里捏攥着,许久未修的指甲嵌进皮肉里,脸上却是一片僵木。

过了好半晌,忽然长叹一声:“好,朕这里有件东西给你。”

言罢,探手到软囊下摸出一张淡青色的纸笺,也没看他,半垂着头抖抖地递了过去。

秦恪也没迟疑,当即就接了过去,垂眼在上面扫了一下,目光微眇。

“陛下真有此意?”

臻平帝似乎已有些无力回应,颔首轻点,顿了顿才缓声道:“不错,不管从前还是现在的事,都放下吧,拿着朕的这张手谕出宫去,想到哪便到哪,虽然不能封藩建国,也能保你一世平安了。”

说完这句话,他慢慢阖上眼,脸上的血色已淡了下去,一副疲惫至极的样子,向后一倒,斜斜地歪躺在软榻上。

秦恪的目光又垂回那纸笺上,怔怔凝望。

熟得不能再熟的飞白体,从幼小时不知已瞧见过多少次,也记不清拿着这样的手笔去见过多少人,传过多少旨意。

今日这次终于是属于他的,却只有短短两行字,而且还是叫他离开这片出生长大的地方,永远也不要回来。

不过,这样也好,来时悄悄,去时无声,既然一切都是绝决,心中就再也没有牵挂。

他伸指拈住纸笺的下半截轻轻向上卷,一下又一下,前后折了几折,最后只剩两指宽的一条,便塞入衣襟内,随即拱手一拜。

“陛下隆恩厚赐,奴婢铭感于心,既然是圣意,奴婢定会遵旨而行,出宫以后寻个安稳地方过活,也落得逍遥自在。”

臻平帝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终于卸下了心头积蓄已久的重担,却似乎还有些东西放不下,迤迤地重又睁开那双浑浑的眸子,一点点移转向他,像是还想多看几眼那从未在心底里仔细珍爱的脸。

然而,映入眼中的却是一张阴鸷如枭的面孔,挑唇翘眉,像凶兽俯睨着垂死挣扎的猎物,脸上的每一寸都带着兴奋的快感。

“陛下这旨意,奴婢定会凛遵不假,可在此之前还有件要紧的事儿,须得办妥了,才能走得安心。”

秦恪微微倾身,隔着御案俯近,盯住他一字一顿道:“陛下尽管宽心,奴婢这里担保,既不会篡乱大夏的皇位统系,也不会坏了国朝根基,只要瞧见上天替我母亲收拾了那些有罪之人,便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