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力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提问，沉吟片刻后，两眼环视了众人一圈，平静的说道，“第一，从白骨集过去，到北庭还有二十里路，这路上有没有埋伏，我得先派人探路；第二，就算是到了北庭城，商队也不是绝对安全。”

他这话让在场众人纷纷倒吸一口气，心中顿时凉了半截……什么叫北庭城也不安全，这个地方不是安西军的重镇么？那可是大唐的势力。

张力看了一眼孙猴子，后者回报一个苦涩的笑容，接过话头道，“你们知道前面那只商队有多少人么？”

孙猴子问了这句话后，知道在场众人答不出来，于是自己解释道，“从尸体来看，算上商队的伙夫和小厮，一共有三四百人，而且，这其中有不少人还是护卫的刀客。”

“三四百人的商队是多大的规模，你们这些行商人比我清楚得多，可惜还是被马贼杀了个干净……而且，商队不是被突袭，没有乱成一团，从倒在地上的尸体位置来看，他们应该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但是，值得注意的是，马贼的尸体却一个没见着，你们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孙猴子的话带着渗人的寒意，商队伙计们纷纷缩起了脖子，在这么热的荒漠中，有些人居然在流冷汗。

“马贼们既然还有时间从容的打扫战场，搜刮干净所有的货物，将战死的自己人的尸体带走，这就证明，他们还留有余力，而且并不怕被人瞧见……”

张力接过孙猴子的话头，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所以咱们必须得小心些，这么强劲的马贼，我以前可没见着过。”

李度听到这里，突然瞪直了眼睛反问道，“可是，你刚才不是还说，那些马贼已经远遁了么？”

张力横了他一眼，淡淡回道，“那是一般的马贼……不过，要是上千人的马贼大队，想必不会那么规矩了吧。”

“上千马贼！你唬我？这地面上哪有那么强劲的马贼队伍，我爹出发前怎么没跟我说过！”

李度凭空打了个冷颤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涨红脸喝问道。

头一次向他投去赞许的眼神，张力点点头，算是肯定了他的判断，只是依旧坚持自己的意见，“你说的没错，放眼整个天山山脉到戈壁滩，单只马贼都没有这么强大，不过，如果有一些马贼联合起来了呢？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马贼也可以联盟的……”

张力的话音落下，四周顿时鸦雀无声，李度几次张嘴想问什么，但话到了嘴边都咽了回去。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一向不关心路途的石头在内，都知道了他们这些西行的商队要遇到大麻烦了……

北庭城是大唐在西域设置的重要军事要塞，从太宗年间开始，到本朝都在不断的修缮，已经具备了相当的规模，这里一直以来都有驻军把手，算是大唐插在西域的一颗钉子。

只是，十几年前，本朝皇帝对西域诸国采取了怀柔态度，再加上要防范南边的吐蕃，兵力着实不够，所以采取了全面收缩的战略，主动撤出了在北庭驻守的安西军，只留下一些文职和衙门人员打理此地的日常事务。

由于安西军的赫赫威名犹在，这些年间，还没有不开眼的贼子敢打这里的主意，所以北庭城一直太平的紧，商贸往来不断，是西行路上的重要落脚点和商品的集散地。

可是，此刻的北庭城似乎颇不平静……甚至，暗流涌动。

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在城中流传开来……据说，一只来自长安的大商队在北庭城外遭到了马贼的袭击，全军覆没，商队首领的头颅被人在半夜间挑在旗杆顶端，插在城外一里地远的土丘上，清晨出城的行人看得心惊胆战，差点吓得尿了裤子。

这可是赤裸裸的示威……聚在城中的商队们对此心知肚明，他们既庆幸死的人不是自己，又担心马贼的屠刀会挥向他们。

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中，每只商队都不敢再轻举妄动，唯有无比煎熬的等待着，退一万步讲，在城中还有粮草和水源，还有这么多的同行，再怎么也比孤身上路往西边走强。

李度也不例外，他主张立刻投向北庭城，汇合其他商队的力量，再不济也可以稳守一阵观望形式。

他是商队的少东家，意见不可谓不重要，而且商队的几个管事也是这个意思，他们合计一阵后，结伴前来找张力商议……在上次碰头之后，张力吩咐整只队伍改道，寻到一处隐蔽的山丘暂时驻扎下来，他亲自带队，领着孙猴子和其他几个骑术好的弟兄前往北庭城周围一探究竟。

所以，当张力回到营地后，李度等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形势紧迫，双方都没有客套，李度直截了当的说出了来意，张力听得直皱眉头，沉声问道，“难道上次我说得还不够明白么？现在去北庭城也不安全。”

李度并不接受他的说法，阴着脸回道，“我仔细想过了，你的判断再怎么说也只是凭空猜想，而北庭城就近在咫尺，那里聚集了众多商队，足可以自保。”

他这是盲目的从众心理，以为人多的地方就安全……张力能猜出李度的想法，只是，他还得劝说对方回心转意。

因为现在进城确实不是一个好选择……特别是张力在侦查一圈后，更加坚定了这个看法。

“北庭城是有城墙，而且也足够的大，容纳个一两万人也没问题，不过，你得知道，那是以前……安西军以前驻扎在这里时，常年备有粮食补给，凭借着高墙，进可攻退可守，但是自从他们撤军之后，这里可没那么好的条件，据我所知，城中是没有多少余粮的。”

顿了顿，张力生怕李度听不明白，又接着解释道，“城里没有余粮就不能久守，这个道理不需要我多解释，现在商队们聚集在城中，吃的都是自家带的干粮，但是你得想到，为了最大化的携带货物，除了必要的衣食，实际上商队是不会带多少给养上路的，靠的就是各地的补给，你认为，以目前北庭城的情况，能提供多少的粮食草料？”

一边说着，张力一边挺直了身子，神色越发严肃，“你想进城，那么好，假定我们现在进城，进去之后你还敢不敢出来？那么大的城池，人多嘴杂，你什么时候走的，从哪里走的，别人知道的一清二楚，你敢肯定城中没有马贼留下的探子，他把消息一传出去，马贼以逸待劳，可以直接在我们的前面围堵，到时候你躲到哪里去？如果你就一直待在城里不出来，那么粮食补给怎么办？城中那么多人口，人人自危，你还想用钱买粮么？”

张力一连串连珠炮似的发问，问得李度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火候已到，张力轻哼一声，拉着脸道，“而且，你们不觉得马贼的行动有些奇怪么？他们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来了一样，我和几个弟兄悄悄的前去北庭城近处打探，看到一只挂着人头的旗杆就插在城门外面，这可是马贼在示威，按照道理讲，这些人不会如此张扬。”

“但是这周围确实没有了马贼的痕迹，我探查了好几遍都是这个结论……”，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众人回望一眼，却是孙猴子猫着身子钻进了营帐，此时正接过张力的话头说道。

张力微微颔首与孙猴子打了个招呼，又将目光投向呆若木鸡的李度等人，“所以我怀疑马贼设了一个诡计，请君入瓮，就是让这周围的商队被吓到，像你们的选择一样，抱团取暖，纷纷投往北庭城落脚，省得他们费工夫一个一个去找。等城中的士气没得差不多了，直接一锅端了了事。”

他的设想可谓大胆至极，李度愣了半天才嚅嗫着问道，“可，可是他们哪来的那么大的胃口，他们有那么大的势力么？”

张力摇摇头，对于这个问题他也反复思量过，依旧不敢十分肯定，只能缓缓答道，“如果他们当真联合起来的话，有这个可能，据我所知，这条路上的马贼大大小小几十家，人数多的有一两百人，少的也有二三十号，如果当真集体行动，凑个千把人是不成问题的，而城中的商队人数虽然多，但一盘散沙，谁也不服谁，要是马贼正面进攻的话倒是能同仇敌忾共同御敌，不过照目前的形式来看，马贼显然没有这个打算，我猜最有可能的情况是，马贼们会等到城中粮食耗尽，士气低落的时候再动手。所以，我们现在进城，相当于自己钻进套子里。”

张力说得如此肯定，由不得李度等人不信，只是，眼看着北庭城这么一座屏障就在眼前，此时不进去反而要继续在马贼肆虐的荒漠中行进，他们胆子可真没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