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电话打不通。”

天光昏黄，夜似压境，楼薇走近了，两人只有两三米的距离，但是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向前一步。

“我在问你话，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来找她之前，明明想好了，给她个台阶儿，可是看到她这样子，自己遍找她不到的焦躁不安，全部变成了一股火气，直接就冲了上来。

楼薇眨了眨眼睛，又抿了抿唇，最后把目光坚决的停在了他的脸上，这一束目光射过来，让权恒不自觉的心里一冷，这与以前的任何时候都不同。

这个目光里，没有热切，没有责怨，甚至没有绝望，只有淡漠，淡如烟，漠如荒。

“我那天已经说了，回来之后就当是陌生人，那几天都已经还清了，是你没有放在心上。”

那天说了？他以为那仅仅是小傲娇，他以为那只是让自己哄哄她的小伎俩，他以为那是要永远和自己在一起之前的试探，然而她说，还清了，她还了什么？“还？”她竟然把两个人的关系，整理成借和还的关系，可真是好样的。

知道她倔强，却从来没想过，自己明明已经服了软，她也明明已经和自己……

可是扭过头来，她就这样冷冷默默的和自己说，还清了。

“你还的什么？你为什么还的？你怎么欠下的？”

“你知道。”

权恒恨恨，咬着牙，喘着粗气：“我不知道！”

“你最近帮了我很多……”

“所以呢？所以你要用和我上床还？”

他实在是太气愤了，没有故意压低声音，看见周围路过的人，有的已经向自己看过来，闭了闭眼睛，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却仍然闷做一团。

楼薇好像情绪没有半点变化一样：“你就当是吧。”

她的心像被冰冻的小刀，一刀一刀的割下去，当时只是冰凉一片，可是当刀离开身体，就没有一处不疼痛了。

她以为她能变得足够好，以便看他的时候不再把头仰得那么高，可是仍然没有做到。

权恒不知道的是，他的所有的好，几近于完美了，正是楼薇不能和他在一起的原因。

“那你把你自己当成什么，又把我当成什么？”

一夜情都不如吗？权恒不敢问这句话，怕她马上会点头承认。

“你当初把我当成什么，我现在就把你当成什么。”

楼薇的语气仍然是很平和，却有着不容再辩驳的坚决。

“我都和你解释了。”

楼薇没有赌气说，你要解释我就要听吗？而是直接忽视了。

“别再挣扎了，你也知道，我们早就不可能了，或许你再早回来半年，甚至两三个月也好，在我没有接受他之前，在你们没有上报纸之前。”

“这些我不在乎。”权恒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几天夜里都没有睡好吧，到底有没有在乎，深夜里按住自己的胸口，它会告诉你答案。”

楼薇眼睛又眨了眨，随即合上没有看他，怕暴露了自己编造的这些障碍。

“你真要这样吗？你不会后悔吗？”

“或许会吧，”

很久，楼薇才缓缓的睁开眼睛回答，就在舒缓的表情，马上就要回到权恒的脸上时，她又说了下半句。

“你可别忘了，在尼德兰，我们相遇的可是情趣酒店……”

“你明明知道她是陈家康的女朋友。”

“或许是吧，谁知道你会不会和那些纨绔一样，有些什么特殊的癖好呢。”

楼薇说得如同玩味一样，这让权恒的气，都快爆出来了，他何时这样失控过？

“你……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不然呢，咱们可是四年多没见呀，我都没有能忍住，何况是你。”

楼薇暗自咬了咬牙，指甲都把手心掐出血来了，强迫自己说出这样的谎来，心如同被撕裂一般，一片一片被挑到空中。

自己猜测的，果然是没有错了，她……

权恒一时间觉得，天地之间都找不到自己了，耳边的声音却仍然在说着。

“那天你看到我的痣，不也是怀疑了吗，现在证实了，你要怎么做呢，要接受吗？”

楼薇竟然弯着嘴角笑着，既有挑衅，又有鄙视。

不只是权恒，认为那样，隐隐的猜疑着，不去证实，是一回事，明明白白的被人家承认了，还会上赶着过来，那就不是男人，何况是他。

看现在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别说是在娄桥村，自己作为女婿的表现，甚至都后悔回国了吧。

楼薇的心里不知道是庆幸目的达到了，还是悲哀，嘴唇抖了抖，怕被发现，微微侧过头去，等着他的决定。

权恒仍然也是颤抖着，看着她那冷硬的侧脸，失去了最后的力气。

她对感情都收放自如，相聚和别离控制的恰到好处，也真是难为她了。

他想冷笑，最后变成了喉咙的腥甜，他想暴怒，最后冲上头顶的，是自嘲停歇后的平静。

欢快的电话铃声，击裂了现在的凝滞，紧接着就是舒朗自己设置的铃音。

“读书郎给您来电话了，读书郎给你来电话了。”

没错，是舒朗，楼薇愣了愣，下意识的去包里掏手机。

“别接……”权恒的声音微不可闻，像是从心底发出来，没有跃出喉咙，就被自己吞没了。

他不能像那时候一样，兀自截断那个电话，她现在说这样一番话，就是为了表明自己的选择，那么自己和她之间，果然就是被还清了，就丢在一边儿的那种关系。

明明早早的把那枚戒指随身带着，明明他感受到，她已经回来了，就在今天，两个人亲密之后的第四天，她就明确的表示，要彻底与自己分道扬镳了。

她说的所有理由自己都不能相信，却又知道那些根本就是事实，自己心里不是也藏着一个理由吗？

楼薇的手指节都泛白了，还是拿出了手机，扭回头正对着他，按下了接听键。

终有一天你会感谢我今天的决定，想象一下吧，假如某天我们在同一张床上醒来，我想每天吃地摊儿上那种油腻腻的包子，你却想在家里清清淡淡的吃个面包喝个牛奶。那该是怎样的一种不协调。

这个世界上只有同类的人才能够最终在一起，时间会不停的冲刷，你是一颗石头，我是粘在你身上的沙子，等我被冲走之后，你才会发现你的周围都是和你一样闪亮晶晶的石头。

而我就和我的同类们一起沉积在入海口，在我们对未来的所有计划里，都不能有对方。

这种决绝的样子，他知道就是最终了，权恒走得如同个游魂，紧紧追随着他的身影，楼薇的声音也是。

“舒朗！”

电话那头的声音，她已经听不进去，只是嗯嗯的应着，直到挂断了电话，都如同在梦中。

约着见面的时间，反正是在第二天。这天晚上，楼薇并没有用力气去思考着该用哪一句话，解决她和舒朗之间的关系。要怎么说才算是顾及到对方的感受，要怎么做，才能弥补了，他的陪伴与体贴。

喝了一杯牛奶，早早的躺在床上，却仍然睡不着。

在心里一遍一遍的过着，与权恒最后的相处，每一句话，每一种笑都变成了一缕风，扯过一丝，就能温暖到自己一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用尽了，那就彻底凉了一生。

自己为什么不是小朵，为什么不是吴凝，甚至是那个张狂的张一萌也好，这样站在他的身边，就算是他推开自己，就算他离开了再久，都有底气，接受他的每一次回归，在每一次任性之后，全身而退。

然而自己就是楼薇，从楼桥村出来的楼薇，没有上成名校，做了小记者的楼薇，不敢半点偷懒，只为维持生计的楼薇。

有青春的时候，赌了一次，输了也就输了，现在26岁的自己，不，已经27岁了，27岁的自己，又要拿什么去赌呢，自己又有什么呢。

有这几万块的债务，有着一双渐渐年迈的父母，有一双龙凤胎的侄儿，还有着年纪尚轻，没能彻底独立的弟弟。

他给自己挡着外面的那些事情，他一句话就能处理，自己努力几年都做不到的麻烦，自己就拿这个一无所有，去和他并到一起吗？

想通了这些，找准了一块最硬最暗的墙壁，楼薇又把自己的心深深的嵌了进去，希望别人永远不会发现自己，希望那颗心永远不会被撬出来，那么自己想要的安全感，就不会有任何变化了。

和舒朗见面，让楼薇尴尬不已，自己明明是答应他的，可现在的这个状况，算是朝三暮四吗？应该也不算，只是不想自欺欺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