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冷静，但无论是说者还是听者，心里都挺不是滋味的。

尤其是顾弘景，这回倒是轮到他沉默不言了，良久，他才重新振作精神。

“卿卿，感情之事，不是交易。”

“可对我来说，它并不能长久。景世子昨日今日都喜欢我，可谁知明日又会如何？

若哪一日我出了什么意外毁了容，若随着年岁增长我逐渐不解风情，这都是有可能的，谁又能保证往后的事情？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益来往，只有这才是长久之计。”

“你是不相信我的真情吗？”

此时的颜卿脸上平静地有些可怕，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如何拼命在顾弘景面前掩盖住慌张的神色，假装镇定自若地说着看似头头是道的话语。

“并非不相信景世子，而是不相信真情。”

不信真情，怎么听都像是受过很深的情伤之人才会说出口的话，顾弘景虽疑惑，可也大约能猜测到应该与她心底的秘密有关。

他实在是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让她一个生活幸福，身份高贵的名门闺秀有如今这样的性子，说出好似看淡红尘世俗的话来。

不过，颜卿的一句不相信真情，倒叫他原本急躁焦切的心缓缓平静下来。

既然如此，那她便也不会轻易被别人的三言两语所打动，而镇国公颜舒志夫妇如此宠爱她，应当也不会逼迫她为权势而嫁，

那么自己只要赶在她及笄之前回来，皇上也不能随便下圣旨赐婚，相对来说就让顾弘景安心了许多。

“卿卿，你要对我有信心，更要对你自己有信心。

我不知道之前你都经历了什么，让你对感情之事如此淡然不信，但我想让你知道，你在我心里有这个权利和地位，可以卸下武器和面具甚至撒泼打滚，我会护着你，为你撑起方圆几里的天。

卿卿，我希望，我可以是你的心动，而不是你深思熟虑之后，觉得如果有必要，那也可以的将就，我不要那样。

卿卿，你就是我的光，而我也想成为照亮你世界的太阳。”

明明她才应该是被表白占主导地位的那个人，可每多一次说出凉薄之言，颜卿自己的心中就多一分纠葛和难受。

好像，她的拒绝本不是发自肺腑之言，只是自己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的权宜之计。

又好像，她的内心某个角落，其实有个声音在喊着，嫁给他，你会幸福的。

“我们走吧，也出来够久了，下头人该找了。”

顾弘景见她变换了神色，眸光不断闪烁，却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颜卿有些尴尬，她的心依旧充满着异样感，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就跟着顾弘景走出了正门，未再走窗。

“周澈，你带颜姑娘下去。一会拿一盒糕点给她，回去以后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一时好奇，到外头送糕点处瞧了瞧。”

“是。”

周澈应了声，便很快地从边上一个屋子拿了两盒精致的糕点递过来。

“拿着吧，你最喜欢的藕粉桂花糕，清爽不腻，味道很不错的。”

颜卿接下，见顾弘景对自己的喜好也这般了如指掌，当下便对自己方才的冷漠无状有些后悔和愧疚。

她自然知道顾弘景对自己的真心实意，可话到嘴边便转了个弯，换了一种说法出了口，好像如果说出什么别的心底话来，就是背叛了一直坚守着不打开心门的自己。

跟着周澈往前走了两步，颜卿便发现了大约是要从先前寻欢在江南醉今楼时带她走过的楼梯下去，再从外边回宴席，快走到楼梯口了，颜卿却停住了脚步，转过头看了看正目送着自己的顾弘景。

他朝着颜卿摆摆手，想等她安全到宴席上了过会再下去，免得让人知道了说闲话，可颜卿却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丝毫没有想下楼的意思，反而像是在思考什么。

“怎么了？”

顾弘景走上前去询问道。

“你去西南，何时启程？”

“大约武举结果出来一两日便走了，这段时间我都会呆在京城整理资料，不去军营了。”

颜卿纠结一番，手中攥着的衣袖都要被捏变形了，她还是犹豫着不肯开口。

看她这副模样，顾弘景便朝着周澈使了个眼色，他识相地退到了一旁。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你是定要娶我的吗？非我不可那种？”

听了这没头没脑一句问，顾弘景确实轻轻嗤笑出了声。

“怎么，你怕刚刚我的真情被当了交易，就自尊心受挫不愿意娶你了？”

“不是！没这回事。”

“那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一路平安。”

颜卿虽不知战场是如何凶险的，但那些被抬回京城的一具具战死沙场的将士尸体，她却是远远瞧过一眼，那景象至今仍然心有余悸。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顾弘景玩味一笑，魅惑地弯下腰，低着头往颜卿面前凑。

说不过他便想跑，颜卿怎么也讲不出否定的话来了，于是干脆就直接转了身想下楼去，却被顾弘景一把抓住了手腕。

“我定会平安归来，等我娶你，非你不可那种。”

凑在颜卿的耳边轻轻地说，话语中的坚定之意却是丝毫未减。

“谁说要嫁给你了。”

“哎，你方才自己说了的，可不许耍赖啊！”

颜卿用力甩掉手腕上的束缚，快速地转身直接下了楼，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掩饰面上的红晕和心中遮不住的笑意。

“周澈，跟上护着她。”

“得嘞。”

这青天白日的，达官贵人正在酒宴，能有什么小鬼敢在此时作祟，主子对未来世子妃还真是……

留下一个暧昧的眼神，周澈便快步下楼跟上颜卿，顾弘景直接忽视了他，内心的狂喜慢慢转移到弯起的嘴角。

这丫头，打个巴掌在给颗蜜枣，哪有这样对人的？

不过这也说明，她心里有自己。

瞧她拒绝子书拓时多么坚定，也没见她回去嘘寒问暖问子书拓“五皇子你冷不冷，注意保暖”，可却独独叮嘱自己要一路平安，这不是有意思是什么？

可能是心里的疙瘩还无法解决，所以让她还没有办法对自己完全敞开心扉，但她特地来问自己是不是定要娶她的，那不就是怕自己因为被拒绝就放弃了吗？

嗯，卿卿心里定是有我的。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