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北擎心里抽了一下。

不仅仅因为霍阳。

还因为，母子连心，霍阳身上那么多的血，怕是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吧。

他做到了他教他的，不管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护她，那会想的最多也就是顾初语怕黑，谁承想真的有以命换命的时候。

霍北擎心里一半是骄傲，一半是煎熬，借着拥抱顾初语的动作释放手上压抑的力气，“一定会没事的。”

顾初语浑身颤抖，嘴里一直呢喃：“对不起。”

她尚且这样心疼，假如霍阳的妈妈看见这样的光景，大概会生不如死吧。

她占用了别人的身份，享受着“霍阳妈咪”的待遇，却没给他足够的保护和爱。

霍阳没出来，顾初语也不肯走，她脸上的伤口是傅明舟叫人来处理的，手术室门口拦成了一个小小的诊室，她的眼神一刻也没离开手术室上方的灯。

忽地，手术室门开了，医助皱着眉头探出头来，顾初语和霍北擎齐齐迎上去，“怎么样？”

医助扯下口罩，“急诊那边今天来了个同血型的重伤患者，血库的血都被挪过去用了，从其他医院调用的还在路上，病人情况现在不太好，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建议直系亲属能匹配血型的直接输血。”

直接输血，哪怕是直系亲属血型都能配上，也会出现并发症，所以，不是在十分危急又没有其他医疗措施可替代的情况下，医生都不会出此下策。

霍阳不是不太好，而是非常不好。

直系亲属……

顾初语脑子里短暂的轰鸣之后又很快清醒过来，满含希望的看向霍北擎。

霍北擎深吸一口气，嗓子梗着，“我的血型跟他配不上。”

顾初语心里着急，话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那他妈妈呢？”

霍北擎喉头上下翻滚，定定看了顾初语两秒，如鲠在喉。

里面的等不了，外面的也是重伤，霍北擎这辈子都没觉得自己这样无能过。

他想过无数种跟顾初语说，霍阳就是顾念北的场景，却唯独没有想到，她知道这件事是在这样要命的时刻。

思绪在脑海里转，落到现实里不过几秒，他定定的看着顾初语，嗓音嘶哑透了，“是你。”

顾初语瞳孔缩成一个光点，好似没听懂，“你说什么？”

霍北擎提了一口气，声音更清楚了一些，“他的妈妈，是你。”

他是霍阳的父亲，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他跟你的血型匹配，不是巧合。他是当年那个孩子。”

他是当年那个孩子……

那顾念北是谁？

顾初语像是糟了个晴天霹雳，脑子里一片凌乱，顾念北和霍阳的名字缠绕在一起，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但是里面的霍阳等不了，顾初语强自压下所有的想法，白着一张脸转头跟医生说：“我要先做检查吗？”

“当然。”

顾初语点点头，看似平静，实则每个动作都是机械的，踏进手术室的瞬间，霍北擎伸手拉住她。

她木然回头，看向霍北擎，只觉得陌生，他的眼睛似蒙了一层薄雾，让她有点恍惚。

“我等你们。”霍北擎说。

顾初语不知道该说什么，没点头也没摇头，就这样直愣愣的看着他。

她的眼神空空的，像是看他，又像是看一个陌生人，霍北擎的心寸寸下沉，对着这样的眼神，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只能松手。

顾初语躺在手术室的床上的时候，脑子还是昏沉的，鼻息间都是熟悉的消毒水和血腥味道，和霍阳只隔了一张消毒帘布，微微的刺痛传来，她看着自己血管里的血蜿蜒出去，顺着软管缓缓的流到帘布的另一头去。

那边是医生有条不紊的动作，灯打的很亮，她能从帘子上看清楚剪影。

霍阳躺在床上，身边都是忙碌的医护，头顶上还有仪器，落在幕布上，像是放了一场默剧。

她看着看着，眼泪顺着眼角就掉了下来，脑海里浮现出刚刚拿到的各种报告。

霍阳真的是她的孩子啊。

难怪所有人都说他俩长得像。

难怪他们的生日会是同一天。

难怪她一看见他，就觉得心里宁静，她一度以为自己是把霍阳当成是顾念北在这世界上的寄托，还试图分清楚，用力剥离。

原来，他就是顾念北。

从始至终，她遇见的，就只有他一个。

她不知道当年明明已经咽气的孩子，为什么还好好活着，又在霍家长了这么大，她满心都是他还活着，他还在她身边，真好。

他隔着千山万水，又来到她身边，这大概就是母子连心吧。

可是……

可是她做了什么啊？

她从没给过他一个妈妈应该给的安全感，有时候堪称严厉，他跟着她的那些天，都是自己住一个房间。

她拒绝了他的生日宴，去看了“顾念北”，却不知道真的顾念北心心念念的等着她。

她另一只手漫不经心的抚上自己的肚子。

那里是曾经孕育霍阳的地方，多少个日夜，她听着他的心跳声才能入睡，好不容易长这么大，他还要用命护着她。

顾初语泪如泉涌，她怕影响医生的情绪，努力往下吞咽，实在吞咽不下去了，她咬着手，才让几乎汹涌的呜咽归于平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隔壁边的躁动起来，顾初语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了？”

“止血钳！快！”医生声音依旧沉着冷静，但是明显速度加快。

“滴……”

病人心跳停止了。

这熟悉的报警声，顾初语听了无数次，却从未又一次这样疼过。

她已经失去他一次了，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顾初语翻身坐在病床上，隔着帘布，不能过去，对着帘布上的小身子哽咽道，“霍阳！你醒醒！我是妈咪，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

她声音不大，压抑的声音却满是悲痛绝望，无端叫人觉得撕心裂肺。

“妈咪答应过你，回家给你做好吃的，给你做很多很多的玩具，你不记得了吗？”

“我们说好要一起回家的，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你说妈咪好厉害……不是的，妈咪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