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上红狸
作者:二两葛根 | 分类:幻言 | 字数:52.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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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先皇最终把皇位传给了二皇子,七王之乱中最终也只活下来了二皇子和三皇子。
二皇子做了虞皇,三皇子做了奕王。这些年过去了,奕王的性情在外人看来没有什么变化,仍旧如当年一样的温和儒雅,而虞皇却由当年的年少意气奋发变地沉稳内敛。说好听点就是如此,说难听点,就是变得阴鸷怪异。(就是油腻猥琐中年大叔那种,请自行脑补)
虞皇此刻就悠哉悠哉地用着他胖嘟嘟的圆润的手抱着他的圆滚滚的肚皮,享受着身旁宫女喂进嘴里的荔枝。可虞皇不好好地吃那“妃子笑”,偏要吃一口荔枝还要咬一口那小宫女的纤纤玉手,机灵点的宫女还矫揉做作地轻呼一声,而进宫不久,脸皮子薄的宫女就羞红了脸,咬着嘴唇也不说话也不叫唤。虞皇逗那木讷的宫女闹了个无趣后,又转头偏向于那个机灵的小宫女,等着她的投喂。
不一会儿,虞皇就又腻了这口中甜腻的荔枝,也腻了这小宫女故作谄媚的叫声。于是乎,虞皇把那两个小宫女都推到了自己身后,剥开了自己的视线后,又毫不遮掩地盯着赵越七看。那眼底猥琐之意昭然若揭。
一个大国的皇帝竟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堂而皇之地对一个臣子露出钦慕的目光。
不少新晋的臣子都纳闷这赵越七是如何年纪轻轻地就登上了高位成为了虞皇的宠臣。而有些臣子,缺疑惑赵越七为何要如此卑微屈居于这样一个虞皇的座下。难不成真得只是为了荣华富贵,权势地位?稍有点骨气,清高的文人也受不了被自己的皇上所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地猥亵吧。
赵越七低头喝着酒,捏着酒盏的手不由得收紧,他不是凡人,自然能轻而易举地不用抬头就觉察到头顶上方那个紧盯着他的猥琐目光,他甚至能想象到虞皇此刻心里想的是什么。那样一个不堪入目的凡人皇帝又为什么非要叫他一个凤凰去悉心辅佐?
虞皇看着赵越七,突然开了口,“赵爱卿啊……”
赵越七猛地打翻了酒盏,酒水洒落了一地,也弄脏了他的衣服。一旁的宫女赶忙拿着布巾收拾,赵越七不动声色地拨开了要给他擦衣服的宫女,然后起身冲着虞皇说道,“皇上,越七方才多喝了几杯,有些不甚酒力,可否容越七先行告退,整理一下仪容呢?”
虞皇说了一半的话仍在嘴边,可硬生生地被赵越七憋了回去。赵越七说想要离席,他哪能拦得住?
“好吧,那你先退下吧。”
虞皇嘴里说着应允,可面上很是不悦,一时间整个宴席的气氛都变得微妙了起来。众人皆知,伴君如伴虎,皇上的胡须可碰不得。可偏偏他赵越七就是一个异数,自大,狂妄,目无君上,偏偏又以臣下自居。
所有人都看的出来,赵越七虽为臣子,可皇上并不能把他怎么样。虞皇在眼馋赵越七,也只有看着眼馋的份儿。
虞皇高不高兴才不关赵越七的事儿。赵越七很敷衍地随手行了一个礼就大步流星往外走,一路上两侧坐着的大臣们各个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特立独行的赵越七。他那走路带风的架势,哪有半分不甚酒力的模样。
我辈岂是蓬蒿人,仰天大笑出门去!
赵越七看都不看一眼任何人,连装都懒得装。这阿谀奉承,各怀鬼胎的宴席他早就看得腻歪了。不过是因为皇宫里的一口美酒聊以慰藉罢了,可现在,连美酒也不香了。
赵越七出了皇宫,便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溜达着。冥冥之中他到了那个人潮拥挤的茶馆门前。
他此时才想起,好像亚宁前几日跟他提过,今天有个叫什么谭老头的说书的人要来京城。那会儿他还纳闷,这有什么稀奇的,可今天这一见,才知道谭老头果真是四海有名。
茶馆门口挤了不少人,而这大多人还都是些衣着比较光鲜亮丽的人。那可想而知,能去茶馆里面有一个座位的人非富即贵。
赵越七扯了扯嘴角,笑了一声,今天反正也闲着,凑凑热闹也无妨。
之前都说过了,茶馆里的老板小二什么的,那可都是人精,人来人往的,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人什么身份,什么来头。
这不,赵越七一进门,都不用开口说话,那茶馆小二就机灵地撺到了赵越七跟前,脸上堆满了惊喜,“诶?您来了!快请快请!小的早就备好上座来等着您来呢!您一来,小店可真真是蓬荜生辉呀!”
那茶小二赶紧拨着人群给赵越七开路,那赵越七在后面还一脸懵逼。他也没提前说要来这儿的,这小二就说给他备好了上座。他也没有告诉小二他的身份,可这小二却如此殷勤。
是个人才啊。赵越七打量着一边卑躬哈腰,一边忙着拨开人群的茶小二的背影,很是中肯地点了点头。
茶小二见惯了这种场面,对付起来自然是一流。没费得了什么劲儿,就把赵越七引上了二楼单个儿小隔间。
那茶小二挑开了隔间的珠帘,恭敬地等着赵越七进去,而此时赵越七已经大致知道了这茶馆的布局。
第十八章
他注意到那茶小二给他挑珠帘等着他进去的同时还时不时地多瞅了两眼斜对面的那个隔间。
能让茶小二这么重视的,想必不是寻常人。是谁呢?
“您请!”那茶小二一直挑着珠帘,又低了低腰,笑着招呼着赵越七。
“好了,你做得不错。先下去吧。”赵越七进了小隔间,就催着小二走了。然后一个人就坐在隔间里,神游太空。
方才那茶小二还说需不需要给他找个姑娘作陪呢,还说对面就带了个姑娘呢。赵越七听了不由觉得好笑。这茶小二机灵是机灵,可这巴结的意味也太重了,上杆子地往上凑,总是不招人喜欢的。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聒噪的茶小二,终于有了一点宁静的时刻。
可还没做多久,那楼下大堂中间的传说中的谭老头就上了场。
那一嗓子出来,当真惊艳了众人。怪说亚宁都专门要给他提了一嘴,原来谭老头也并非浪得虚名,而是自有一绝啊。
当真口技了得,各种声音都能仿得。鸟叫人声流水声,在谭老头的嘴里就没有什么弄不出来的。
谭老头说的什么,他一开始并没有仔细听,只注意到了谭老头的厉害之处。可听着听着,便不由自主地被谭老头带入了那个故事当中,好像身临其境似的,让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其中的心绪。
可越听,赵越七心里觉得越慌。没来由地慌,没来由地难受。他的胸口像被一块大石头堵了似的,沉闷又难受。
那谭老头掐着嗓子,像个哀怨的女人似地说着,语气里满满都是愁苦无奈与对过去对丈夫的满腔思念和情意。
“如今想起从前种种,尽是无奈,满心愁苦更与何人说。一别之后,两地相思,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锉断,十里长亭我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悬。相如离开我已经五年了,想他一曲《子虚赋》引起了武帝的注意,从此平步青云。五花大马,四罗开道,做了那七府巡按,得了那一世功名。而今,徒留我一人,只道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了相思。倏忽风起,吹乱了四季的落花,洋洋洒洒,打着旋儿地落在了那把古琴上。欲将心事付瑶琴,弦断,有谁听?断了弦的琴啊,能不能给我带回我的司马相如,相守当垆。君一去数载,墙上的琵琶我都懒得再动它。相如啊,相如,何时我还能与你琴瑟和鸣,与你相守当垆。只要有你陪伴,福也罢祸也罢,心里牵牵念念的,也只有一个你,只有一个司马相如。”
那女声变得泣不成声,满腔的爱恨都藏在了话尾的呜咽声中。
“一点朱砂,两方罗帕……”
赵越七听着,不由自主地心里轻轻念叨了一句,“三五鸿雁,乱了四季扬花。六弦绿漪,七星当挂,八九分相思,懒了十年琵琶……”
谭老头整个人身处自己创造的世界中,全身心的投入在这相如文君中,“三五鸿雁,乱了四季扬花。六弦绿漪,七星当挂,八九分相思,懒了十年琵琶!十年戍边,九载苦战,八六回朝,封了七府巡按。五花大马,四锣开道,三两天巡游,得了一世功名。得了一世功名的你啊,却为何这般无情?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一封家书,让我心心念念的家书竟是如此这般!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唯独少了亿!无“亿”……无“意”!你说你对我无意了吗?从前种种难道你都放却了吗?字字珠玑,刺中了我的心。相如啊相如,你可知我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你可知我曾十里长亭望眼欲穿心心念念只盼一个你归来啊……梦中相见,不曾唤名,若已陌陌,何必何必!如此也罢,我便回了你这封家书,临案提笔,《白头吟》便是我之意!”
话本里的卓文君哭诉着,痛斥着相如的薄情寡义,那一字一句悲愤的斥责犹如重锤一记一记砸在了赵越七的心上。
谭老头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一时间,所有的悲愤哀怨全部化成了静默和时过境迁的感叹。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字字铿锵有力。终是仰天长叹,“噫!郎啊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赵越七惊诧不已。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受,这么堵得慌。是因为这些他曾在哪里听到过。他听过谁与他说过这个故事。
谭老头此刻已经完全平复下来了心情。他静默地看着虚空一处,怅然若失。
“此刻,窗外风正清月正明,像极了那日的光景。恍然间又似乎听到那日你在堂上为我所唱“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大胆直白又随性,竟是从那日起便将一颗芳心交与了你,便就此做了被你囚禁的凰。梦里无意凤求凰,世间南北各东西。秋意沉风画甚凉,黄萎难呻不相依……不相依……”
尾声悠长又带着一种沧桑。像是千百年的岁月流进这雨过天晴般的禅悟。
“吧嗒!”
又是一声醒木敲击在了桌上,众人才恍然从怅惘中惊醒。
谭老头捻了捻空气胡须,向众人微微地鞠了个躬,然后眼睛有意无意地飘过了二楼两个单隔间后,转身走去。
谭老头一下场,众人突然就像是炸开了锅似的讨论了起来。
赵越七闲散地坐在二楼单隔间,看着一楼那些人脸上的各种表情,猜测他们在说什么,在想什么。
而这时,赵越七的斜对面的隔间里走出来一个女子。
赵越七轻轻瞥了一眼,便知道了这女子的身份。
听茶小二说得,还以为是什么姑娘呢,结果只是一个丫鬟。
丫鬟穿得绣花鞋和主子穿得绣花鞋有天壤之别。再荣华富贵的大府也不能让一个丫鬟穿得比主子好。
赵越七收回了目光,对面那人是谁他没见,不过他想想也很可能是奕王,毕竟今天唯独奕王缺席。可要说奕王那更不可能,奕王本就不怎么外出,更不喜这种消遣。
可从什么时候,奕王变了呢?难道是从执意离开皇宫的那天,就已经变得如此了?看起来更加自在更开心更随意了。
赵越七端着他的酒盏,细细品了一口。虽然茶小二上的酒肯定是最好的酒。可最好的美酒果真还是在皇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