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龙渊
作者:流玉斋 | 分类:其他 | 字数:105.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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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空心
赵沛这是铁了心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赵清商便缄口不言地坐在那儿, 等着姚昱和谢琰自己来收场,谢琰刚还认定了是赵清商在报复, 突然知道了是姚昱起的事, 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 但心疼谢焕之被人打了的心情一点都不会少。而在座唯一一个坐立难安有苦难言的, 便是姚昱了。
今日之事说到底,是谢焕之多年来思慕姚兰钗所致。姚兰钗是姚家的嫡女,半年前嫁入的东宫, 出嫁前也是百般不愿的, 可姚家族长选了她, 说她是姚家女儿中最为知书达理、温婉贤淑的, 也正是这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彻底斩断了姚兰钗的儿女心思。姚家送她入东宫, 维系的是一族荣辱之事,若将来太子荣登大宝, 那姚兰钗便是母仪天下,姚家更是得保一世太平。
姚兰钗妥协了, 可谢焕之却不。天之骄子,还从未尝过失去的滋味。早半年前,姚昱便趁着谢焕之与太学同窗南下游览燕子坞时,替姚兰钗促成了纳吉之礼,由天子钦定了婚期,几乎是瞒着谢焕之, 就将姚兰钗送进了东宫。待到谢焕之赶回时,姚兰钗已出嫁月余了。
这件事里,姚家是有私心的。姚昱也自觉对不起谢焕之,因此谢焕之即便是对他无礼些,他也只是让着,没去计较。可唯独姚兰钗与谢焕之有过一段私情的事,他不希望传扬出去。有缘无分的事,不如烂在肚子里吧。
可天不遂人愿,原本以为姚兰钗入了东宫便是姚家的福气,可东宫转眼犯了谋反的罪,太子支走了驻扎京郊的尚阳军,把控京城禁军企图『逼』宫篡位,结果被赶入京中的武威将军之子韩洵武给阻挠了。
太子事败,被夺了储位贬为庶人,太子妃姚兰钗也跟着成了个普通的『妇』人,不过就是半月的功夫,竟生生给病死了。姚兰钗的尸骨是姚昱偷偷殓了的,原太子赵泽根本就忘了家里还有这么个女人。连姚昱也不明白,为什么半年前还备受姚家器重的嫡女,竟落得这么个下场,所谓的世家大族难道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辱的么?
谢焕之心里有气,姚昱心里也有。可两个人的气,摆在两个世族面前根本不算什么,而谢焕之的思慕之情只会给谢家带来巨大的麻烦,绝不是什么才子佳人的佳话。
姚昱虽然今天险些被疯癫的谢焕之给掐死,可他却不怨恨谢焕之。姚兰钗是他的亲妹妹,同父同母的胞妹,可姚兰钗自家的人都没为她讨过什么公道,反倒是个旁族的谢焕之时时记着她的不幸。就为了这个,姚昱今日什么都不能说,即便是构陷了驹三、同晋王结了仇,他也不能将谢焕之给卖了,将他的这一片痴情变作谢家的家丑。
姚昱站在堂上,其实他根本站不稳,两条腿痛得发抖。可堂上所有人都还看着他,赵清商同驹三,谢琰同赵沛,这些人都等着他来收场。前者等的是一个笑话和自取其辱,后者却天真地以为一切不过是个误会。
姚昱觉得喉头发梗,什么话都不想说,他看了眼站在身侧扶着他的姚恒,一股无名火就蹿了上来。若不是姚恒忘了烧掉那张纸,就凭谢琰那个护短的『性』子,稀里糊涂地治他驹三一个罪,根本不成问题,现在却让他落得里外不是人。
姚昱轻咳一声,试探着向赵沛道:“三殿下,可否容我回去换件衣裳再来?”
赵沛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放行,道:“快去快回吧,我们都在这儿等着呢。对了,姚恒你也跟着去,多照顾着些你族兄。”
谢琰要说什么,却还是没开口,眼睁睁看着姚昱走了出去。他也觉得胸闷,扯了扯领子想要透口气,可一边赵清商的一双眼还盯在他身上。
赵沛拍了谢琰一把,道:“你和清商又是怎么回事?在马场的时候就觉得你俩不对劲。”
“能有什么事,晋王这不刚入京,卑职今日才见的他。”谢琰故作镇定地答道。
“若无事,你便向清商赔个礼吧。”赵沛道。
“什么?要我给他赔礼?”谢琰一皱眉,颇为嫌弃地睨了赵清商一眼。
赵沛气笑了,兜头一拍他后脑勺,骂道:“你错绑了他的人,又稀里糊涂地给人按了个罪名,前前后后怕是也没少说难听的话,现在晓得错怪了,难道不该赔礼道歉么?”
赵沛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谢琰,谢琰『摸』了把被打的后脑,满不情愿地走到赵清商面前一抱拳,道:“晋王殿下,得罪了。”
赵清商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道:“京中子弟给人赔礼,竟是随意抱个拳,连腰都不弯了?”
谢琰一个眼刀送给了赵清商,腰杆子却是似有若无地弯了下,咬牙道:“给殿下赔礼了。”
赵清商正对着他,也无动作,按理说算是受了礼,可偏偏他却道:“这礼可不该向我赔,今日受了委屈的是驹三,你且问问他受不受吧。”
“你……”谢琰要发作,可一旁赵沛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只好转了个身,向着驹三一抱拳,腰杆子却是挺了老直,眼睛更是不看驹三,从齿缝里憋出了几个字:“对不住!”
第235章 空心
“不敢。”驹三急忙回礼。
赵沛哈哈一笑,道:“这便算是两清了吧,清商,你便不能再记恨这小子了。”
赵清商向着赵沛淡淡一笑,道:“自然,只要谢统领高抬贵手,不再来找我的麻烦。”
谢琰本是要怼几句回去的,不料赵沛已拉着他到一边,小声道:“姚家那边,你也莫太计较了。姚昱刚失了妹妹,这年节将近又逢皇兄那事颇为敏感,他也不好公然替妹妹带丧,想来还是心里难受的。”
谢琰听着没吭声,却是点了点头。赵沛这人得了句办事稳重的评价算是名实相副的,为人处世上也颇有仁德之名,这也是为什么谢琰愿意跟着赵沛的原因。
但也有更深层的原因。赵沛这样的皇子,出身不高母族衰败,争不了储位却担得了大任,对谢家这样的中庸派而言,没有比这更好的主子了。姚家选了太子赵泽却功亏一篑,现在壮士断腕舍了姚兰钗自保,可谁又能保证天子不会对姚家起疑心呢?谢家自然不想重蹈姚家的覆辙。
另一边,赵清商趁着赵沛同谢琰说话,转头看了眼驹三,口型一开一合,问的却是宋南陵。驹三原本是押着宋南陵去见四皇子的,怎么闹了一圈,宋南陵却不见了。
驹三皱了眉,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低声应了句:“遇着谢三公子后不见的。”
姚昱去了半天也没见回来,赵沛等了会儿便遣了个侍卫去催促,恰好先前去找胡太医的那个侍卫回来了,身后却只跟着胡太医一人,没见到谢焕之。这两人都是神『色』匆匆地来,进了大帐就往地上一跪,胡太医浑身抖得跟个糠筛似的。
“怎么回事,谢焕之还没醒来么?”赵沛奇道。
胡太医一张脸煞白,一瞬间整个人五体投地地趴到地上,结结巴巴地说道:“下……下官有罪,殿下饶命……”
谢琰皱了皱眉,有些不好的预感,道:“焕之人呢?伤得很重吗?我找到他时粗粗看过,皮肉伤居多,应该没伤着内腑吧。”
胡太医苦着脸抬起头,道:“谢公子确实伤得不重,谢统领您这刚走没多久他就醒了。”
谢琰松了口气,幸好谢焕之没事。他接着问道:“那人呢?”
胡太医无可奈何道:“下官不过是出去更衣的功夫,回来人就不见了。听几个学徒说,谢公子是自己跑出去的。可他身上那几处伤口才清理干净,『药』都还没上,四处跑动又要感染了伤口。嗐……本不是多大的伤,若因污了伤口化脓了,可就小事化大了,严重些的连腿都是要废的。”
胡太医是医者心思,说得絮絮叨叨,也怕谢琰回头迁怒,他一个太医自是计较不过。说来今日太不凑巧,医了两个病人,两个都不见了。
赵沛想了想,道:“左右人还能跑,说明没事。谢统领,你赶紧带了禁军在驻营地好生找找,说不定是自己回去帐子里休息了。今日这事看来是老天有心不让我再多追究了,姚昱那儿我会看着办,回头也给你个交代。如何?”
谢琰记挂谢焕之,忙道:“就听殿下的,先告辞了。”谢琰说着,起身飞快向外跑去。
“清商……”
赵沛刚要开口,赵清商自己站了起来,向赵沛一礼,道:“清商也先告辞了。”
赵清商说罢,就要往帐子外去,路过胡太医身侧时,忽又转身向着赵沛道:“殿下,臣弟这会儿还发着烧,能否借胡太医一用。”
……
赵清商提了胡太医出来,却又回了医帐去。此时医帐外围了不少禁军,谢琰正带着一群人在里头搜查。没多久谢琰便跑了出来,显然没查出什么东西来,远远看了赵清商一眼,冷冷地撇开头跨上一匹马,带着十几名禁军扬长而去了。
等谢琰带着人都走了,赵清商这才转向胡太医,道:“劳驾就在这儿等着。”
“晋王殿下不看诊了吗?”胡太医因赵清商将他从三殿下那儿带了出来,避免了不少尴尬,因此心存感激殷勤了不少。
赵清商却是淡淡一笑,道:“一会儿还有事要请教胡太医。”
赵清商说罢,由着胡太医在原地发愣,带着驹三进了帐子。
帐子里,榻上染血的被褥已经被人收拾了,一地的碎瓷片也都清理得一干二净,仿佛根本无事发生过。赵清商快步走到那床榻前,从头至脚『摸』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异样。他索『性』将榻上的软垫一一挪开,『露』出了底下的床板,对着床板屈指敲了两下。
咚——咚——
“空心的?”赵清商自言自语道,他转头看了驹三一眼,驹三立刻会意,上前『摸』着床板,找着处凹槽,用手里的燕翅刀刀柄一顶,床板吱呀一声响,松开了一处,随即有半边翘起半边下落,『露』出了下面空心的部分。
赵清商凑近了一看,只见底下空着的部分,不大不小刚好可以勉强挤下个人,而就在底部贴着地面的地方,留下了一滩将干未干的血迹,还有几根细长乌黑的发丝和一截被木刺勾了的碎布。
赵清商探手将那块碎布夹了出来,抖开后细细一搓,上面的丝线一点不散,正是梁州产的雪云缎,这缎子看着同普通绸缎无异,却是相当精贵。赵清商在梁州时,确实见千寻穿过一身雪云缎制成的白衫。
“难怪凭空消失了,原来是趁着我们进来时,躲进了这处夹层里。”赵清商自言自语道。
赵清商说着,又招呼了驹三一声,道:“你看看,如果有人先前躲在这里边,能不能看出来那人是自己进去的,还是被人塞进去的?”
“您说的是苏姑娘?她怎么会在北林苑?”驹三问道。
赵清商摇了摇头,道:“我也想知道她怎么来了,上回还说留在梁州陪着李希夷,结果李希夷还不是为了联姻的事来了京城。这丫头该不是发现自己被骗了,追到京城来找他算账吧?”
“这血也是苏姑娘的?”驹三问道。
“应当是的吧。你看出来了没,她到底是被人塞进去的,还是自己跳进去的?”
驹三苦笑道:“这哪儿看得出来啊……不过根据这血迹颜『色』看,苏姑娘离开怕是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赵清商一愣,道:“一刻钟?你是说,直到一刻钟前,她人还在里面?”
“应该是。”
赵清商恍然道:“这么说,之前我进来时她便还在这里,后来谢琰送了谢焕之进来,她也还在里面,直到谢焕之跑了,她才出来的?嘶,小伍这蠢材怕是没能看破里面的关窍,否则这会儿人都已经带回来了。”
“主子,听那胡太医说,苏姑娘用瓷片划了脖子?”驹三试探着问道。
赵清商『揉』了『揉』眉心,道:“这丫头不知又发什么疯,总有一天要将自己折腾死。走吧,我们速速将人找回来,别真让她流血过多死在了个没人知道的地方。”
驹三却拦住了赵清商,道:“主子莫急,你看这里边的血迹,总共也就巴掌大点,划破个手臂估计流血也比这个多。”
赵清商又凑回床板往里头看了眼,果然只是浅浅的一层血水,不像是颈上大脉断了的流量。赵清商奇道:“你是说,她没真的割脖子?”
“至少在她走的时候,血是止住了。”
赵清商沉『吟』起来,只觉得事情变得更加微妙了。他转身到了医帐外,见胡太医果然还在原地等着,便问道:“那位四殿下交托的姑娘,今日是怎么来的?”
胡太医忙道:“下官是今日早晨从宫里赶来的,到北林苑时已是卯时过半,这边管事说是已经安排了医帐让下官看诊用,可下官一进帐子,就见那位宋公子带着姑娘在了。”
“当时他二人有何异样?”
胡太医听了,目光一闪,道:“没有异样,宋公子当时拿着四殿下的令牌,下官也就是听命办事罢了。”
胡太医这神情变化,自然没逃过赵清商的眼睛。赵清商心道,这下明了了。人是宋南陵带来的,但显然千寻不是自愿,割伤脖子也好,打晕了了胡太医躲在床板底下也好,不过是脱身的权宜之计。可宋南陵却为了她特意来偷凝雪漱玉丹,这又是为何?
“那姑娘什么病?”赵清商又问。
“天冷受了凉,寒气入体,也不是什么大事。”胡太医道。
“寒气入体,能特意跑来北林苑找你堂堂太医院首席看?”赵清商冷冷一笑。
胡太医被问出了一头汗,打着哈哈求饶道:“这……下官就不知道了。病人的私事,医者不好同旁人多言呐。”
赵清商想了片刻,忽然一转头就走。
胡太医在后头追了上来,问道:“殿下不看诊了吗?”
赵清商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不用麻烦了,转头却压低了声音向着驹三道:“盯住禁军那边的动静,小苏怕是重伤在身,即便脱身了也走不远。况且宋南陵一定还在找她,整个北林苑对她而言都不安全。”
驹三道:“盯紧了无妨,只是北林苑没安排人,怕收到了消息,也抢不过谢琰或是宋南陵。”
赵清商沉『吟』半晌,道:“那就拖着,直到李希夷的人来。”
说着,他微微抬头,看着不远处连绵的树林和渐渐暗下的天光,目光幽黑,道:“变数又多了,今夜的北林苑,怕是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