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龙渊
作者:流玉斋 | 分类:其他 | 字数:105.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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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仵作
接下来几日的事便很有意思了。
孙昊因在姚羲和的院中被人摔伤了腰, 几日来都窝在他临时买下的小院里修养, 一边还盘算着拿下卓家粮仓的事。因腰伤疼得厉害,他脾气也变得愈发暴躁。梁州城大小商铺的东家本就对他这个土匪出身的会主不太服气, 这一回更是退避三舍, 对缴纳年赋之事也十分敷衍。
崔佑这回算是学聪明了, 虽怀疑孙昊在背后捣鬼, 却也没有匆匆忙忙地将人提来审问,而是找了澹台明,细细问了库房被烧第二日, 他审问孙二谋害辛彦案的过程。
澹台明不晓得崔佑的打算, 只如实复述了孙二的口供, 还附上了师爷做的笔录。提起孙昊时还稍加感叹了一声, 这孙昊对二弟还算是不错的,早早地就来了府衙外听审助威。
这一下崔佑更加确信, 自己是被孙昊糊弄了。若前一晚孙昊当真喝得烂醉,第二日哪里还能神清气爽地去府衙前耀武扬威呢?
这时澹台明却忽然拿出了个两指宽的锦盒递给崔佑, 道:“大人,这是仵作自尸首上发现的。”
崔佑捏了捏眼间的鼻梁, 接过锦盒,道:“仵作验过了,可发现什么不妥么?”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那盒子,却立刻看直了眼,半晌都没回过神。
澹台明轻咳一声, 尴尬道:“这是仵作自尸首蜷握的拳头里找到的,下官心想兴许有些用处,便呈来让大人悄悄。”
崔佑“啪”的一声合上了锦盒,愠『色』染在脸上,他沉『吟』片刻,沉声道:“仵作何在?”
澹台明忙道:“他在停尸房里忙着呢,大人要见的话,我找人传他过来。”
崔佑唰地站起身,冷声道:“不必,本官亲自去,让他把禁卫军的尸体给抬到院子里。本官也找了个懂行的人来,这会儿该到了。我们一起看一看,这具尸体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停尸房前的空地上,摆了具用麻布罩着的尸体。这一日梁州城依旧是的阴天,『露』天的地方还不算晦暗。
澹台明引着崔佑来到院子时,正赶上仵作裹了身棉袄坐在老榆树下打盹。门前有了动静,他便也立刻醒了,趿着双不太合脚的旧棉鞋慢吞吞地起身向澹台明走去,在两人面前躬身揖手,含糊不清地问了个安。
崔佑这会儿才瞧清楚,这宽大厚重的棉袄底下,裹着的是个还不到弱冠年纪的小子。这小子神『色』里犯着『迷』糊,右边脸上邋遢地糊着块脏污,头发『乱』蓬蓬地压在了一顶棉布帽底下,身上说不出的懒散,一点不像是个经验老道的仵作。
崔佑不悦,看了眼澹台明冷冷道:“这就是你找来的仵作?”
澹台明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屑,连忙解释道:“大人,衙门里的仵作胡老头干这行都有三十个年头了,这是他远房的侄孙,两年前来投靠胡老头,说是要学门手艺,所以就留下搭把手。”
澹台明说着,向那年轻人道:“小七,你舅姥爷呢?”
小七『迷』『迷』糊糊地撑着眼皮,听了澹台明的发问却半天没答话,愣了许久,直到崔佑快要发怒时,才讷讷道:“舅姥爷昨日多喝了两杯,起夜的时候不慎跌进了茅坑,将腿给摔断了。”
小七嗓音沙哑,像是声有缺陷。澹台明发愁地挠了挠下巴,道:“今日说好让他过来给钦差大人回话的,他怎么还能犯糊涂喝酒。一会儿还有行家要来,少了他不行,你速速回去,用车将老头子拉来。”
小七眨了眨眼,支吾道:“不是说验尸吗?昨日舅姥爷已经验过了,说钦差大人无非是要问个结果,让小七随便说两句就行。”
澹台明急了,崔佑还看着,岂能让个未出师的学徒来回话,这小子怎么就不懂看眼『色』呢?可澹台明是个好脾气,知道胡老头家的这个小七脑筋不好使,只低声催促道:“唉,让你去你就去。跟你舅姥爷说,是我要他来的。”
小七听了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脑袋摇成了拨浪鼓,道:“舅姥爷说了,小七白天要在停尸房待着,不到天黑决不能离开,不然就要打小七,用皮条打。”
崔佑等得不耐烦了,走上前皱眉道:“还在磨蹭什么?这小子到底会不会验尸?”
澹台明刚要开口,却听院外又走进两个人来。来人一进院子,立刻扯了嗓门道:“崔大人,你找卑职来到底什么事?卑职如今只是个区区牢头,恰逢前几日牢里不明不白地死了个人,一会儿要审两个犯人去,别耽误太久啊!”
来人正是牢头戚九婴,他大喇喇地往院子里一站,双手抱臂,腰上还别了把钢刀,虽口上自称卑职,神『色』却傲慢得很,似乎并不把崔佑这个钦差放在眼里。
崔佑竟难得没生气,还很客气地冲他拱了拱手,道:“戚护卫,有劳。自京城一别,应有小半年未见了吧。”
戚九婴嫌他啰嗦,爱答不理地别开头。
崔佑只好走向院中摆着的尸首旁,道:“人都到齐了,便开始吧。澹台大人,就请你这位仵作当着众人的面,再验一次尸体。”说着,他又转向戚九婴道:“戚护卫,请你来就是想麻烦你瞧瞧,这位禁卫军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182章 仵作
戚九婴本不想理会崔佑,但一听死的是禁卫军,神『色』立刻肃穆起来。他也走到麻布盖着的尸首旁,瞪了眼还在犯『迷』糊的小七,示意他立刻动手。
小七却看着戚九婴身后那人发愣。
戚九婴催促道:“还呆着做什么?动手啊!”
戚九婴身后站着的那人自进了院子后,也注意到了小七,他此刻走上前来,向着崔佑和澹台明一礼,道:“见过钦差大人,见过澹台大人。在下宋南陵,溧川人士,跟着戚世叔学过几年武艺,于江湖各家的招式心法有些了解。听闻大人想找人辨伤,是以跟来尽一尽微薄之力,还望大人不要怪罪晚生自作主张。”
崔佑闻言,点了点头示意无妨。他找戚九婴来,正是为了要查一查尸体上是否有江湖人士造成的内伤。
宋南陵得了崔佑首肯,便向小七淡淡一笑,道:“这位小兄弟,请。”
小七木讷地抓了抓脖子,极不情愿地蹲下身去,揭开了尸体上盖着的麻布。随着尸体『露』出,周遭的众人微微变了脸『色』。只见石板铺就的小高台上,一具黑炭般的焦尸显『露』出来,四肢几乎没了形状,头颅更是自颈端断裂下来,成了个煤饼大小的炭球,随着麻布揭开的动作,还朝着石板边缘滚去。
崔佑见那头颅滚来,大惊失『色』,不及细想就向后踉跄退步,待那头颅滚至石台边缘时,却被小七一把捞住,端端正正地放回了原处。
在场的众人里,只有戚九婴还镇定自若,其余人都有些面『色』发青。
崔佑面上抽动了两下,勉强镇定下来,不等他开口掩饰方才的窘态,就听小七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问道:“大人,要剖么?”
崔佑闻言,一时没忍住,捂了嘴转过身去,干呕起来。一旁的崔九婴却不耐烦地催促道:“废话,查内伤看的是骨骼脏腑,不剖还看个屁!你动作利索点!”
小七也不多话,自臃肿的棉袄底下提出排鏳亮的刀具来,慢吞吞地搁在了石台边上,脏污的手指自刀柄间划过,突然挑了把刀身又宽又圆的。他将刀刃举至面前轻轻吹了口气,二话不说地往那焦尸的咽部扎去。
尸体因被火烤得失去了大部分水分,看上去要比常人瘦小许多。小七一鼓作气地割开了尸体的喉管、气管,打开胸腔和腹部,将里头发黑破裂的脏腑给『露』了出来。他及时拿了巾帕蒙住口鼻,其余众人却被脏腑破败生成的腐臭之气给熏了个措手不及。
崔佑刚缓过口气转身回来,见了眼前的情形立刻又呕了起来,这一回将先前喝下的大洱茶同芙蓉饼也一同吐了出来。
小七利落地开过膛,又恢复了呆滞的模样,捏着那把方圆的开膛刀垂手立在一旁。戚九婴方才还很不屑,此刻却多看了小七一眼。他迈步到了石台前,低头对着刚刚开始腐坏的脏腑看了起来。
他边看,边指了指小七,问道:“你给老子说说,这人是怎么死的?”
小七讷讷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被人扭断了脖子后咽气的。”
戚九婴冷哼一声。“都烧成这样了,何必还要扭断他的脖子?”
小七歪头看着他,道:“大人你开什么玩笑,这人是先被扭断了脖子,再被烧焦的。若是人还活着,被火烧着了必要蜷缩身体,此刻你瞧见的尸体便不是这般平躺模样了。还有,你瞧他的食道和气管。”小七说着,指了指被他划开后呈现在众人眼前的两处,道:“就是这里和这里,这两处没有积着烟灰,说明起火的时候他已经没了呼吸。”
戚九婴又道:“那为什么一定是被人扭断了脖子才咽气的。你瞧他的脏腑,都绞成一团了,显然是受了内伤。”
小七呆呆地点了点头。“是啊,他是受了内伤。可这些内伤还到不了顷刻毙命的程度,反倒是脖颈这里,颈骨被人折断啦。”小七又指了指那颗掉落下来的人头。
戚九婴若有所思地看着小七,道:“颈骨脆弱,兴许是衙役搬运时碰断的。”
小七却斩钉截铁道:“不是碰断的,就是扭断的。若是碰断,颈骨创口处的骨质应疏松一些,断面也不该被灼烧得这般严重。可你瞧,这里的断面还是被烧焦了,而且骨头碎裂成了好几段,碎裂的方向也很一致,倒像是人为用力扭断的。”
小七说着,又抽出把剔骨刀来,将颈骨处的碎骨一一剥离出来给戚九婴看。
崔佑那边已经吐得天昏地暗,澹台明也没好多少,他一边照顾着崔佑,一边又要注意戚九婴的对话。此刻他终于找着间隙,强打精神道:“我说戚牢头、小七,你俩就下个定论吧。”
戚九婴其实心中已有定论,但想到宋南陵也在,心道这小子见多识广,便打算考考他,哪知一回头,却见宋南陵正定定看着小七。
戚九婴轻咳一声,道:“我说世侄,你看出什么名堂了?”
宋南陵立刻回神,向戚九婴一笑,道:“想必世叔已经知晓谜底了,容侄儿先行在此献丑,若说得不对,还请世叔指正。”说着,他也来到石台前,站在了小七身旁,道:“这一位只怕是遇到了太阿门的高手了。”
“太阿门?”崔佑忙问。
“正是。太阿门乃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四大门之一,与三清门、澜沧霍门,和已经灭亡的四象门齐名。这本是个以剑术闻名江湖的门派,但太阿门先辈还有一门成名绝技——鹤绝指。”
澹台明文人出身,也不大懂江湖中事,问道:“鹤绝指?这又是什么东西?”
宋南陵道:“是一种指法,以灵巧刚劲着称,既能分筋错骨,亦能碎石断铁。我看这尸首的颈骨断折处创口平整,碎骨细小,应当便是鹤绝指了。至于脏腑受到的内伤,还是太阿门的内功所致。太阿门重剑术,于内修一道不算在行,因此太阿门弟子鲜少有能一掌毙命的功力。此人想必是在与禁卫军交手时,未能一招将人杀死,忙『乱』下随意出掌,最后还是靠着鹤绝指才得手。”
宋南陵言罢,看向崔九婴,道:“若说得不对,请世叔指正。”
戚九婴嗯了声,随即抱臂看着崔佑,眼中闪过厉『色』,道:“崔大人,这算完了么?你可能确定,凶手就是太阿门的人了么?”
崔佑“啊”了一声,却陷入了沉思。鹤绝指也好,内力也罢,这些崔佑都听得玄乎,可他却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太阿门”三个字。这太阿门与孙昊素来交好,如今亏得他崔佑多生一个心眼,才没教孙昊一骗到底,不然等他哪天也死在了这鹤绝指下,才真叫冤!
崔佑这下是认准了孙昊让人放的火,他刚要拱手向戚九婴致谢,却觉出袖中藏着的锦盒。他忙将锦盒取出,向着小七问道:“这里面的东西,是你在尸体上找到的?”
小七一愣,随即点点头,探头探脑地往他手上看去。
崔佑打开了那锦盒,却有些嫌弃地不愿用手去碰里面的东西。他将锦盒转向戚九婴,道:“戚护卫,若这东西是我那护卫从凶手身上偷来的,你可能认得出是不是太阿门的东西。”
戚九婴看了眼那锦盒里的东西,忽朗声笑了起来,他笑了片刻,面『色』却阴鸷下来,两眼锁着崔佑道:“崔大人又说笑了,即便是出身太阿门的杀手,出来杀人时也不会特意带着支玉势。这样的□□之物,可不是谁都会拿来当个宝贝放在身上的。”
这时小七也凑了过来,瞧着锦盒里的东西,自言自语道:“啊,原来这就是玉势啊。”
岂料宋南陵却上前几步,堪堪挡住了他的视线。
戚九婴哂笑道:“闺房情趣之物,小兄弟你怕是还用不上。不过我瞧这锦盒的纹样,倒像是玲珑坊的东西。”
一直没说话的澹台明却突然一拍脑袋,恍然道:“哎哟,瞧我这记『性』!崔大人,我约莫想起来了这东西是谁的了。那日我府上的衙役侯府去传孙二时,他耽搁了好一会儿才来。后来我听几个衙役闲聊时提起过,孙二那日说他丢了个极要紧的宝贝,还说是在玲珑坊订制的玉件,取回来才一天的功夫,非让衙役们帮着一起找。后来衙役问他到底是什么样的玉件,他却死活不肯说。该不会刚巧就是这个吧?”
澹台明这话一出,却又觉得两件事的关联似乎有些牵强,忙打哈哈道:“兴许就是个巧合,这东西也不见得一定是孙二丢的……”
崔佑闻言,却一脸阴沉地向着院子大门走去。澹台明急忙跟了上去,回头向众人挥了挥手,示意可以散了。
小七身上穿得臃肿,此刻正笨拙地收拾着石台上的刀具,可突然就觉得有道炙热的视线正黏在自己的脸上。他抬头看去,却见是戚九婴正直直瞪着这边。
小七愣了愣,却没说话,依旧低头收拾着石台。却听戚九婴道:“你是胡老头的侄孙?”
小七抬头,讷讷道:“是啊,我爹爹的表兄的祖父是我舅姥爷的大伯,所以我就是我舅姥爷的侄孙。”
“你这剖尸的手法,是跟胡老头学的?”
小七又是一愣,道:“不然还能跟谁学?”
戚九婴身上却有了些隐隐的杀气,道:“胡老头是个仵作,这我清楚。你方才剖尸的手法,却不是仵作的手法,而是医者。你到底是谁,为何假扮胡老头的侄孙?”
小七似是没瞧出戚九婴的杀意,有些不解地答道:“我怎么就假扮我舅姥爷的侄孙了?难道你还能假扮你娘的儿子?戚牢头,你是不是没睡醒啊?”
戚九婴眼中杀机一现,手中钢刀立时出鞘,直劈小七。小七大惊,奈何穿得太过臃肿,让他只来得及一屁股坐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拼命地写!拼命地写!梁州卷你怎么就这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