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小传
作者:庐州时 | 分类:武侠 | 字数:53.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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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少年箭士(三)
第二日清早,酒足饭饱睡了精神的一行人重新整顿好队伍,向下一站都城长安出发去了。
商队出了襄阳北门上了官道,燕罗这才发觉卫狂歌腰间挂了个之前不曾有的大水袋,他好奇问道:“老弟,你这带个大水袋是怎么个意思。”
卫狂歌脸上一红,赶忙道:“没啥没啥。”
姚天兵在一旁道:“卫老弟显然是对我们商会的藏酒很满意,今大清早就找我们买了一坛,灌满了一袋。”
燕罗顿时对卫狂歌刮目相看,竖起大拇指道:“厉害,一晚上你就有觉悟了,这才像个样子。”
卫狂歌道:“师傅从小就教训我,酒色伤身,无欲则刚,能断绝七情六欲就能无畏无敌……”
燕罗连忙摆手骂道:“放屁放屁!酒色伤身,断七情六欲?想干什么,想当和尚道士还是想跳天吗?我问你,你之前都做到了吗?”
卫狂歌点点头道:“做到了,不沾酒不近女色,不喜不怒不卑不亢。”
燕罗又反问道:“既然你做到了,那你无畏无敌了吗?就算你这辈子功夫练登峰造极,你不还是怕你师傅怕得要死。”
卫狂歌被燕罗这一诡辩噎住,半晌才道:“所以啊……昨晚喝了一通,头晕晕乎乎的时候忽然发现我好像不是特别怕师傅了,所以我觉得酒可能是个好东西,不知道师傅为什么会不让我沾。”
燕罗和姚天兵悄悄对视一眼,忍住没笑出来。
姚天兵干咳了一声,赶忙道:“既然卫老弟有这觉悟,那把女色也近了吧。等我们到了长安,以我们应武商会的势力,请几个官营艺妓来也不是不可以的,要不然……”姚天兵说着忍不住嘿嘿嘿坏笑,瞧着卫狂歌的反应。
卫狂歌吓了一跳,赶忙道:“不行不行,那是绝对不行,我对那些地方厌得紧。”
燕罗对风月场所一向排斥,没料到卫狂歌的喜好和自己如此相投,不由好感大增,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兄弟说得对,还是喝酒好,到长安,我俩去把长安的酒喝个遍。”
卫狂歌好像对燕罗的邀请没有上心,解开腰间的酒袋,仰头便灌了一大口酒,等一口浓香酒水下肚这才缓缓呼出一口酒气。
襄阳去长安之间,估摸有小半个月的路程,按照姚天兵所言,这一路看似顺风,却经过了三四处响马山头,只因自家应武商行的旗号响亮,才能安稳路过,否则一般商队路过,不留下一半盈收,就要落个人财两空的结果。
姚天兵和燕罗卫狂歌谈到这里,按捺不住得意自豪的神色道:“放眼整个大唐,光凭旗号就能让黑白两道都给些面子的,只有我们应武商行一家,就是江南商会走过这条路线,也要每年拜个山头才能安然无恙。”
卫狂歌不解道:“以应武商行亲卫的实力,将这一路的响马尽数围剿也不是什么难事吧,怎么不将这些响马一网打尽,造福过路商队呢?”
姚天兵摇头道:“卫兄弟这想法太天真了,我们亲卫确实能将所有山头尽数清了,可杀人越货的响马却杀不尽。能占山为王的响马集团,也要讲黑道规矩,既拿了你的盈收,就要保证你在他们的地盘上不会被小贼拦截骚扰,若是把这些响马山头剿了,这一路可就不是三两家响马拦你去路了。”
卫狂歌仔细揣摩了姚天兵的话,有些似懂非懂。反倒是在沈府潜伏一年之久,与江南商会打过一些交道的燕罗很快理解姚天兵的意思。
燕罗沉吟片刻,又问道:“但是,黑道上也有些败类,可不讲规矩的,应武商行遇到过没?”
姚天兵面色稍稍变了变,压低声音道:“连黑道规矩都不遵守的,当年倒也有两家,当真是臭名昭着,连黑道中人提到了都要忍不住暗中啐上一口。一家是‘血窟盗’,一家是‘剑南野巫山’。这两家恶贯满盈杀人无数,拦路打劫抢人钱财也就算了,可这些畜生喜怒无常,稍有不满便杀人满门、悬尸斩首。”
卫狂歌听了,惊怒道:“这么混账的东西,怎么还留在世上。”
姚天兵无奈道:“两家来头太大,对付他们代价实在太高,不过好在这两家响马多些年都元气大伤,势力范围缩小了很多,所以绕道避开也不会耽搁多久。”
燕罗来了兴趣,追问道:“来头有多大?为什么又元气大伤?”
姚天兵道:“这些事有不少年头了,当年的血窟盗大当家名叫陆有果,在武林中是个德高望重的前辈。”
“啥?啥?!怎么土匪头子是个德高望重的前辈?”卫狂歌不可思议连忙问道。
姚天兵道:“人面兽心两副面孔,当时谁能想像的到?而且这陆有果还是当年原落风原大侠祖父的唯一一名外姓弟子,所学的’七十二路摘星打穴手‘更是名震大唐,少有敌手,就这样一个人暗中却干了这些卑鄙无耻勾当。”
燕罗这些年常听说当年原落风原大侠的传奇,哪料到这血窟盗居然和原落风也有些关联。
第三十四章 少年箭士(三)
姚天兵道:“当年,当朝某将生辰,柳家堡以两柄神兵宝剑为贺礼,柳召鸿柳召闻两位公子亲自护送,半道上在家小酒店歇息时,被陆有果盯上,二位公子不知其面目,差点丢了性命。然而,天道好轮回,你们猜猜当时酒店在场的还有哪些人?”
燕罗不假思索:“那一定是有原落风原大侠了。”
姚天兵一拍大腿道:“岂止是原落风原大侠,连鬼医仇秦和剑仙易自翩都在。你觉得那陆有果还能有好果子吃吗?原落风把陆有果一刀剁了,当场清理门户。也就那时候血窟盗没了主心骨,才逐渐式微。”
卫狂歌听了拍手叫好,又赶忙问道:“那个叫剑南野巫山的呢?”
姚天兵道:“剑南野巫山,来源很神秘,连名字都是因为他们驻在一个叫野巫山的小山头才这么叫的。这群响马行事作风非常诡异,不似常人,见过他们的人都死绝了。不过当年剿密一战的核心战圈恰好在野巫山附近,那场大战估计波及了这一帮响马,所以这些年过去了,很少再听闻他们的消息,不过我们行商也基本会避开野巫山方圆五十里。”
就在这时,行在半途的商队忽的停了下来,队前一拨人马略有骚动,就听见不远处一人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姚天兵站在商队后面,听了这句话传来,顿时捧腹大笑道:“哪里来的蟊贼,连个规矩都不懂就拦路当响马,响箭也不懂得放一发,还敢喊卢国公当年的拦路黑话,笑死个人嘞。”
原来,自隋唐交替之时,这拦路打劫的山贼劫匪,都有了约定规矩,拦路前应放一支响箭冲天,告诫路人停步免得冲撞了前方劫匪设置的陷阱闸关白白丢了性命。而过路人若是没有打点关系,便要留下买路钱破财保命,如果是像应武商行这样有来头的势力,听了响箭拦路,就会派喊道开路的趟子手去和响马交涉换个平安。
而这蟊贼嘴里喊的“此路是我开”,这句黑话来头可不得了,乃是大唐开过福将程知节早年当响马时候的拦路号子。后来大唐平定天下,盛世歌舞升平,程知节被封卢国公,黑白两道都敬他功勋,故而“此路是我开”这句号子,黑道上的响马都不敢引用拦路。
眼前拦路的蟊贼,一下子破了黑道响马的所有规矩,姚天兵这样不在黑道行走的人看来是滑天下之大稽,而在燕罗这样黑道中人看来,简直是罪无可恕死不足惜。
只见商队前的土包上,走出十来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劫匪,提着钢棍朴刀,赤裸着满是刺青的上身,作凶神恶煞状。当中四人骑着棕毛大马,喊完拦路号子后,用刀指着商队道:“识相的留下一百两黄金孝敬大爷我们,不然统统宰了!”话音刚落,那一众蟊贼齐齐扬兵呐喊。
燕罗老远瞧着这群蟊贼,看似孔武有力一副恶狠狠地神情,可号子刚喊完,就听出来中气不足屠有虚表,怕不是附近哪个村子里的地痞流氓组在一起的乌合之众,队上的几名散卫随便挑出来两三个都能把这群人掀个人仰马翻,他不由有气又笑道:“这群王八蛋,怕不是第一次出来打劫,真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群蟊贼见着队首的几名护卫已经拔刀相向,顿时大怒道:“好大的胆子,你们活腻歪了!”
就在这时,站在商队最后的燕罗忽的朗声喊道:“我数到三,就一箭射中第二匹马的左眼!”
燕罗喊完这句话,一推旁边的卫狂歌道:“该你了,这群小毛贼,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啊?”卫狂歌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燕罗已经把他背上的弓箭卸下塞到他手上。
于此时,燕罗以喊出“一”
看卫狂歌还没回过神,燕罗一推他,道:“别忘了应武商行是招你来干啥的。”
“二”
卫狂歌猛地惊起,当即张弓搭箭,对准前方蟊贼,拉了个满弦。
“三!”
燕罗话音刚落,卫狂歌目光如鹰隼锁定目标,箭离弦去,化作一道奔雷流电,“嗖”地划破长空。
“咴儿~”领头四名蟊贼座下第二匹马悲鸣一声,已是一箭没入左眼,这畜生受惊跃起将背上蟊贼摔落,当场跌了个左臂骨折。
这群蟊贼还来不及喝骂,就听燕罗又道:“接下来一箭,要射中身上纹着泥鳅的人的右耳垂。”
“一”
“二”
“三”
这回,不用燕罗提醒,卫狂歌原地拔地跃起两丈有余,凌空一箭,“嗖”的出手。那蟊贼当中身上纹着蛟龙的人,右耳耳垂顿时被箭矢削落,这人只觉耳边生风,剧痛才旋即袭来,吓得他顿时尿了裤子,趴在地上屁股撅着歇斯底里的打滚哭号。
卫狂歌飘然落地,眼中爆发出璀璨神采,也不等燕罗发声,便自行喊道:“第三箭,我要射中手持兵刃的人的心窝!”
此言一出,那群蟊贼无一不肝胆俱裂,噼里啪啦将手中兵刃丢了不要,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哭爹喊娘地逃了出去,就连被第一箭累的断了胳膊的蟊贼,也是捧着断臂,夹着尾巴跑了个飞快。
卫狂歌箭法入神,两箭三语就吓退一众蟊贼,商队众人顿时爆发出震天喝彩。文昌阁在马上将这两箭看得清楚,差了商队账簿给卫狂歌包了二两白银当作赏钱。卫狂歌见着赏钱,连忙推脱不要,可姚天兵却拍了拍他肩膀劝道:“卫兄弟不要推辞了,如果刚才不是你出手吓退这帮蠢贼,我们护卫动起手来虽然不会有什么性命损伤,但我们还要停下来重新清点货物,势必要耽搁半日一日的教程,这可不是二两白银能弥补的上了。”卫狂歌听了姚天兵的劝说,这才勉强将赏银手下。
商队没受什么损失,也无须安抚马匹清点货物,所以稍作调整后,便重新启程。
卫狂歌将弓箭重新收好,却忽的对燕罗道:“陈哥,谢谢。”
燕罗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啥意思,谢我干什么?”
卫狂歌低头抓了抓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刚才两箭,真的好过瘾,尤其是看到那群蟊贼吓跑的样子。我自记事起练习箭术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么过瘾。”
“哈?”燕罗这一路,实在是搞不懂卫狂歌到底是什么思路,“难不成你之前练得箭术,都不是自己想练吗?”
卫狂歌道:“我师父让我练的,我就练了,我以为只要把箭射到师傅让我射的地方,就可以了。刚才你突然让我射那些贼人,我忽然觉得原来箭可以射到自己想让它去的地方,而且那种感觉好奇怪好过瘾。”
燕罗不可思议道:“射到自己想让它去的地方,我到底说你是返璞归真,还是说你就是一根筋呢。”
姚天兵打断燕罗道:“卫兄弟箭法令人叹为观止,想必令师箭术也是神鬼莫测吧。”
卫狂歌摇头道:“我师父年轻时候箭术应该很厉害,但我记事起好像我师父因为一场决斗,视力大损,所以再也没动过弓箭,练得都是近身刚猛的拳脚功夫。”
燕罗道:“你轻功也是厉害,刚才那大平地就能拔起两丈高,我遇见的人里,好像也就一个人能有你这水平。”
卫狂歌抓抓头道:“没有吧,轻功不就是什么都不想,尽量跳到最高不就行了吗?”
燕罗心里悚然一震,终于觉察到眼前这个毫无主见、怯弱谨慎的年少弓箭手是何等的大巧若拙,三言两语中似乎表明了他早已触及到了燕罗从未见识过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