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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小传

作者:庐州时 | 分类:武侠 | 字数:53.3万

第三十一章 一曲江河(下)

书名:刺客小传 作者:庐州时 字数:5790 更新时间:2025-05-10 10:13:23

次日清晨,古墨北尚躺在门外两棵树间拉起的藤网上酣睡时,林间小道上一阵啾啾马鸣由远及近,他闻声而动翻身落地,以为是林肆寻踪而来,可抬头见到的却是杨灵风牵着两匹骏马停在屋前。

“你怎么来了?”古墨北揉了揉尚有些朦胧的睡眼,问道。

杨灵风将马匹拴好,反问道:“难道我不能来吗?”

古墨北将手伸到杨灵风面前张开,道:“那你是来给我那欠着的二十两银子吧,那给我吧。”

“喂喂。”杨灵风抗议道,“你个大奸商有没有良心啊,我和我爹好歹救了你们两条命啊,抵二百两都够了吧!”

古墨北抽了一下鼻子,把手收了回去,道:“这么说好像也说得通,那欠我的银子就不和你计较了。”

杨灵风从马背上取下两个大包裹,放在屋前的树墩桌上,道:“这里有些干粮,够你们在这吃十来天的。赵先生昨夜回到庄子上,又给你调了几副治疗外伤的膏药,都放在这里了。”

古墨北看着这大包小包的东西,问道:“干嘛?不是说银子不计较了,这些东西又是什么说法?”

杨灵风也没正面回答,又从手腕上解下一个小木牌丢给古墨北道:“这个拿着。”

古墨北接来一看,这小木牌上除了刻了个“易”字外,并没有什么稀奇,但仔细把玩这才发觉这木牌用料应是上等铁梨木,极是名贵。他将这小木牌捏在手里,问道:“这又是啥?”

杨灵风道:“你凭着这个木牌,以后在剑下楼尽可随意花销,不会收你一文钱。”

古墨北大吃一惊道:“啥?剑下楼给了我个白吃证?”话刚说完,才觉所言颇有歧义,赶忙住嘴,“剑下楼那档次,让我随意吃喝?你们易剑山庄想干嘛?”

杨灵风道:“你激动啥,这是我爹的意思,他说那柄黑剑裂缝,就是拿整个剑下楼来换,都是有价无市,所以就给你这个木牌咯。”

古墨北道:“别别,裂锋真没杨庄主想的那么珍贵,那些干粮和膏药我就收了,但是这东西简直是折煞我了。”

杨灵风道:“平时看你黑心奸商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厚脸皮,你觉得裂锋不贵重,易剑山庄觉得贵重就行了,我爹最不喜欢欠人人情,你不收,是不是要我爹再亲自来一趟送你?”

古墨北吓了一跳,赶紧将木牌收下道:“好好好,收就收,干嘛拿杨庄主吓唬我。”

杨灵风将东西给古墨北置好,因为荆州城内残君阁和飘血楼刺客依旧未散,故而还需赶回荆州以防是非,她解开拴着的马缰翻身上马,却指着牵来的另一匹骏马道:“还有这匹马,你也收着……我送你的。”话音刚落,她双脚一夹马肚子,卷起一阵清秀香风,携着马蹄声消失在道路尽头。

古墨北耸耸肩,将那匹月白毛色的骏马牵到屋后,原先他喂养犟驴的草料还剩下一些,虽说这草料糙了一些,不过这马也不挑剔,趴在马槽下“呱吱呱吱”的吃了起来。古墨北又将杨灵风送来的干粮与膏药从包裹中一一取出,麻利地在屋后架锅烧水煮粥熬药。

石青鱼伤势不轻,此刻依旧昏昏沉睡并未醒来,古墨北将滚开的米粥馒头和汤药放在床前小凳上,便转身出去。待一个时辰再进屋时,就只剩下两个空碗,石青鱼倒依旧面朝墙壁躺着,不知是否醒着。古墨北早知石青鱼的脾气,收掉了碗筷,不多说一句,合上门招呼自己的事情去了。

如此过了五六天,石青鱼的内伤在赵青湖的灵丹妙药下,居然好了大半,脸色也红润有了精神,只不过腿上断骨需要长时休养,依旧每日躺着不能下床。古墨北每日也只在饭时将饭菜与汤药送进屋里,偶尔与她说几句话,石青鱼也是有一下没一下的应付,心思全然不在这里。

时间再过五六日,石青鱼的内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期间赵青湖又登门为石青鱼复查一次,确认其断骨位置没有接歪,便让古墨北为她做了一副木拐,如此一来,卧床十几日的石青鱼终于能下床缓慢行走了。

这日清早,古墨北正在为自己身上的创伤换药时,就见石青鱼扶着双拐慢慢地走出房门,站在阳光下轻轻地伸了个懒腰。他道:“伤筋动骨一百天,给你做个拐,也不是让你没事就到处跑的。”

石青鱼回身望了望屋后的一段小坡,隐隐听到那坡后有轰隆水声,问道:“这后面,是哪?”

古墨北道:“长江啊,我经常在浅滩上淘沙采石。”

石青鱼楞了一下:“原来已经离荆州那么远了。”

古墨北道:“还得谢谢杨庄主出手相助,不然我们俩早就……”说到此处,他暗叫不妙赶紧止住话头,可石青鱼面色瞬间暗淡下来,半天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才幽幽回到屋内,嘭的合上了屋门。

石青鱼复仇失败,还承他人之手才侥幸逃命,本就怨恨低落。古墨北懊恼,居然口无遮拦提及此事,必然又要让石青鱼神伤难受。

第三十一章 一曲江河(下)

正当古墨北在犹豫是否要敲门安慰时,林间小道上马蹄本来停在屋前,竟是杨平山与杨灵风二人再次来访。古墨北心下一惊,赶忙披上外衣上前迎道:“杨庄主,您怎么抽空来了?”

杨平山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杨灵风收拾,道:“现在荆州城残君阁的人已经陆续离去了,我也不用操心,刚出城时候想你伤病应该好了差不多,就顺道来瞧一瞧。”

古墨北抱拳道:“多谢杨庄主挂念,皮外伤没什么大不了的,赵大夫的伤药也是极佳,现在留些疤痕过几日应该就能消了。”

杨平山偏头望了望屋内,问道:“石姑娘呢?”

古墨北低声道:“内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是骨折处还需静养一段时间。”

杨平山点点头道:“我已经安排庄子上的人去监视林肆的下落,等他也离开荆州,我就让灵风来通知你们可以回城了。”

古墨北又谢道:“多谢庄主好意,我已经回过荆州几趟了,无碍无碍。”

杨灵风惊道:“什么?你不要命了,万一被林肆发现了怎么办?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要回荆州?”

古墨北道:“杨庄主少待片刻。”言罢,便转身到屋后,取来一件包裹,送到杨庄主手上,道:“当日杨庄主差遣杨姑娘送来的东西,实在是太过贵重,古某自认担待不起,所以就另打造了件黑剑赠给庄主。”

“之前替杨姑娘锻造的黑剑裂锋,全是契合了杨姑娘的体质运气之法打造,所以只能由杨姑娘使用。后来我去当日庄主与林肆交战的地方,将断剑碎片取回研究,又与杨姑娘当日崩裂的断剑碎片比对总结,将裂锋的图纸与锻造工艺改良,打造了这一柄黑剑,此剑应该可承受易剑诀的运转之道,但是因为太着重普适性,所以不及裂锋的契合性。”

这一回,连杨平山都惊变了脸色,赶忙将剑上的裹布扯开。此剑全身黝黑与裂锋无异,但是外观看去却比裂锋粗糙太多,剑上断纹更加宽大,没有融入银丝,更没有浇筑剑膜,只是尽量将剑身打磨的平滑干净。

杨灵风见了此剑,道:“怎么感觉这剑就和裂锋雏形一样,那么丑?”

杨平山朝剑内注入真气,几番催动下丝毫没有要崩裂折断的迹象,面色沉凝,轻声训斥道:“此剑内巧,而非外观工整,不要单凭外形评断。”

古墨北忽的尴尬笑了一下:“实话说吧,杨庄主莫要笑话我,其实此剑本来也可以锻造的和裂锋一般漂亮,只是杨庄主送的剑下楼牌子还有杨姑娘送的骏马,折掉裂锋的银子,也只能做出来现在的黑剑了,所以我连落款也没有刻上。古某毕竟只是个生意人,不爱占人便宜,也不好折本是不是。”

杨灵风被古墨北这滑头心思气得直跺脚:“你这人,亏我爹那么看得起你,怎么这么斤斤计较!”

杨平山拦住杨灵风道:“不得无礼!”他又转而对古墨北道:“古匠裂锋之精巧,不仅我,就是全庄上下都钦佩不已。吴师曾说古印几十年未曾现世,如今给易剑山庄得到一件,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古匠竟能再为易剑山庄打造一剑兵器,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古匠这样开诚布公,当真是实在。只是说来惭愧,本来赠古匠剑下楼木牌的时候,我还留了个小心思,如今古匠又送我一柄黑剑,真难以启齿……”

古墨北道:“杨庄主但讲无妨。”

杨平山道:“其实我想邀请古匠来我易剑山庄入驻。”

古墨北楞了一下,正要说话。杨平山又道:“石姑娘的也可以一并搬进来,她单枪匹马一人对付林肆难度太高,不过我易剑山庄愿意施以援手。”

古墨北面色一边,赶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回头看了看屋内的动静,生怕这句话被屋里的石青鱼听到。等了片刻,见屋内毫无动静,他才松了一口气,道:“杨庄主,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杨平山点点头,由古墨北将他父女二人领导离小屋较远的林子里。

古墨北道:“易剑山庄名满天下,天下英雄若是能入驻易剑山庄,那都是件风光的事情。古某怎么会觉得自己吃亏了呢?只是……当日我也和庄主说过,石青鱼的身份,与易剑山庄来说,实在是不好听。”

杨平山大笑一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不过如此。古匠可听说过与我颇有渊源的原落风原大侠的故事?”

古墨北楞了一下,不知杨平山提当年名震大唐的大侠原落风是何用意。

杨平山续道:“我虽师承剑仙易自翩,实际上遇见先师之前,更多的是与原大哥闯荡江湖。我虽然以‘大哥’称呼他,实际上他曾传授了我一整套的‘凤游神拳’,此之恩情实为师恩,只是他拒不受我拜师之礼,始终与我兄弟相称。”

古墨北从未听过原落风的过往,没想到原落风与杨平山还有如此授拳之恩。

杨平山又道:“你可知,原大哥一辈子,最自豪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古墨北迟疑了一下,才道:“不该是当年剿密一战,与易剑仙联手力扛几十名密教顶尖高手吗?”

杨平山摇摇头道:“非也非也,这不过是后来武林豪杰所认知的罢了。当年原大哥亲口告诉我,他这一辈子,最自豪的事是,剿密一战前夕,他一人对阵武林正道豪杰,护下了密教刺客,也是他后来的妻子百晓蝶。”

古墨北失声惊道:“什么?”

杨平山仿佛沉入了当年回忆,表情中尽是对当年原落风英雄豪气的敬仰:“当年剿密一战,乃是大唐开国以来,第一次朝廷与江湖联手的大事件,一为了营救原成云,二为了震慑吐蕃反唐势力。原大哥身为原成云之子,乃剿密军二号人物,武林势力一号人物,所以成为了密教刺杀名单上的首要目标。然而,密教派出的其中一队刺客首领百晓蝶与原大哥前后交锋七八回,竟生出了情愫,二人碍于身份一直不肯挑破。可剿密大战前夕,百晓蝶潜入剿密军大营行刺失败,被生擒住,她本该是死罪,可原大哥身为剿密军第一先锋,竟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将她护下。那一日在剿密军的校场中,原大哥接连独斗武林豪杰八人,又带伤迎战鬼医仇先生和柳家堡堡主柳应龙,这才保下百晓蝶的性命。”

古墨北听此传奇,对原落风更是神往钦佩,不由叹道:“没想到原大侠竟是这样的英雄豪杰,恨不能自己早生几十年,一睹他的风采。”

杨平山道:“原大哥不在乎敌我,全在情义,我杨平山建立的易剑山庄自然也不落窠臼,怎么会因为一两个黑道上的朋友,丢了名声。”

古墨北抱拳行礼道:“如此我就代石青鱼多谢杨庄主好意了。可是,我们还是不能加入易剑山庄。原因有二。”

杨平山道:“还请古匠说明。”

古墨北道:“其一,我古家实际上家训有法,不得过多涉入江湖纷争,更不可入江湖势力。其二,石青鱼心气极傲,复仇之事压根不会借任何人的援手,当日她复仇战败被庄主救下性命,实际上她耿耿于怀觉得受了某大侮辱,想来她宁愿被林肆杀死,也不愿承任何人恩情。”

杨灵风疑道:“你不还是一直帮她在吗?”

古墨北自嘲笑道:“实不相瞒,石青鱼她一直觉得我就是她修行路上的孽障,三番五次想取我性命,可这七八年的时间,她还没得手过。”

“天哪。”杨灵风惊道,“她怎么这么不识好歹,你干嘛还为她得罪林肆那样的人?”

杨平山听了,皱着眉头道:“古匠不愿来我山庄,说明易剑山庄没有这福分,我也不强求。只是听闻古匠所言,石姑娘必然是因为仇恨蒙蔽心眼,若已经有七八年的时间,我还是劝古匠莫要陷在其中,石姑娘怕依然是走火入魔的心境,永远拉不回头了。”

古墨北笑了一声道:“多谢杨庄主的好意,杨庄主这番话,已经有不少人劝过我了。可是……我觉得青鱼她,离不开我。”

杨平山点点头,道:“既然古匠已有打算,我也不便多说。日后古匠或是石姑娘有什么困难,尽可来易剑山庄,力所能及之事,我绝不马虎。”

古墨北再次拜谢。

送走杨家父女后,古墨北回到小屋,可远远就望见屋门大开,屋里没有石青鱼的踪影。古墨北吓得慌忙出来寻找,这才见石青鱼竟扶着拐杖,在屋后陡坡上缓缓前行,像是要去江边高崖上。他赶忙从屋里找出一件披风,追了上去。

石青鱼内伤初愈,双颊苍白还不见些许红晕血色,踩着岸边断裂的巨石,缓缓走上最高处的岸崖上。崖下长江江水呼啸奔涌,浪花拍裂,水珠沫子与江风狠狠地抽打在石青鱼的身子上,她娇躯微微颤抖,伸出手将衣衫裹紧,慢慢坐了下来。

古墨北遥见石青鱼身影,担心她身子骨尚弱,禁不住江边湿气风寒,加重了伤势,赶紧追上,跃至崖上。他将披风轻轻披在石青鱼的身上,道:“这里风大气寒,赶紧回去吧。”

石青鱼将披风绸带系好,左右拉紧,却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她望着滚滚江水,忽然道:“易剑山庄愿意招揽你,你为何拒绝?这可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好事。”

古墨北道:“你该是知道为什么。”

石青鱼摇头道:“我只是把自己作贱到极致的刺客而已,不值得。”

看着江风将石青鱼的青丝吹的散乱,古墨北轻轻将她的秀发梳理整齐,这才道:“只是因为那年在庐州,我多看了你一眼。”

石青鱼轻轻颤了一下,道:“何必执念,你以后会遇到很多好姑娘。”

古墨北道:“咸亨元年,我二十岁辞别师门,云游天下,三年后我游历至庐州,在庐州九狮桥下遇见被人追杀狼狈至极的石青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出手救下了这个女人,大概鬼使神差,大概缘分使然,纵然是得罪了残君阁。”

他将手掌轻轻地抚在石青鱼的肩上,续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对这个叫石青鱼的女人动了心。虽然她冷漠无情,虽然她对我百般刁难,甚至想要杀了我,但是我认定了,我不信一个本该受世间宠爱的女人会变得这样,我想要见她温柔如水的一面。”

石青鱼没有说话,她静静地看着崖下奔流不歇的江流,许久。

忽的,石青鱼指着江中的一块磐石,道:“你看到那块石头了吗?”

古墨北顺着石青鱼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江水狂流中,一块巨岩屹立江中,任凭这滔滔江水冲刷洗练,巍然不动。

石青鱼道:“我就像这块石头,血海深仇让我这辈子就停在这里,任凭这江水多么波涛汹涌,石头永远是生根的石头。而你就是这不息的江水,东流而去,前途瑰丽妙美,何必眷恋已经死在这的石头呢?”

古墨北本还要说话,可石青鱼已站起身来,想要下崖回去。她这虚弱的身子,禁不住江风吹打,微微有些摇摆,却不由自主地向古墨北的身边靠了靠,古墨北顺势揽住她的纤腰,扶住她的身子。古墨北只觉石青鱼身子冰冷,仿佛有一瞬间动弹,想要挣脱他的怀抱,但也转瞬即逝,就安静地倚着他,慢慢地下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