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情绪明显有点低落，虞若故意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哎，难道我不做公主，你就不娶我了吗？”

少年眼帘低垂，收敛着那些小心翼翼与脆弱不堪，“怎么可能呢，我不过是担心，从今往后你再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能牵绊住你。”

“有啊，你，你能牵绊我。”虞若温柔地笑道，一点点安抚着他的担忧与恐惧，“阿珣，我们又不是要分开，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分开。”

秋珣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无论你去往哪里，我都不会阻碍你，簌簌，你是自由的，我希望你也是快乐的。你好不容易有机会能飞出那四方孤城，我又怎么忍心捆绑住你的翅膀。只是，无论你飞向哪里，我都希望你能记住，有一个人在牵挂着你，思念着你，而有一天当一切结束以后，这个人就会朝你而去，与你一起踏遍这山川河流。”

他其实知道的，无论战事有没有结束，秋家注定要慢慢交出兵权，江山代有才人出，虞国不是非秋家不可，而对于秋家来说，急流勇退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但现在，他依然是统领三军的将军，那他就不能退，他对身后的将士和百姓就有责任。

或有一日，他们终究能山河大好牵马共游，抬眼便是太平春秋。

茫茫夜色，一朵又一朵的烟花绽放，五彩缤纷，绚丽夺目。他们两个人并肩坐在房顶，虞若的膝盖上还摊着一手帕的糕点，她双臂后撑，仰头看向那无边的盛景。

绚烂的光落在她明净的脸庞上，点亮了那两颗黑水晶似的眼珠子，宛如盛着漫天星河，又盛开着人间全部的姹紫嫣红。嫩黄色罗烟裙在夜风中有些发白，像是湿透的月晕慢慢渗透开来，化作一抹浅淡的颜色。

“阿珣，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在除歧城的那个除夕，我们也是这样坐在屋顶上看烟花，那天还有孔明灯，像是数不清的星星一样，把整个夜空都点亮了。”她笑着抬起手，指着那遥远的星河，“阿珣，我们也要永远在一起，像那些星星一样，并不需要紧紧依偎在一起，可在漫长又黑暗的夜空里，只为彼此照亮一块天地。”

秋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轻声道：“簌簌，你知道吗，从前我觉得，我要像兄长一样，统帅三军，所向披靡，成为所有百姓心中的大英雄。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我忽然觉得，当不当大英雄其实无所谓，秋家的荣耀与权势更无所谓，只要我手中的剑曾护佑过那片土地，那么我所做的一切就是有意义的，我不需要靠超过谁来获取别人的认可。”

哪怕双腿残疾不能再上战场，秋云谒依旧是人人敬仰的云谒君。

哪怕放下刀剑从此隐姓埋名，他也曾是威震关外的小狼王。

纵是那段岁月渐渐远去，可曾经抛洒过的热血，倔强过的脊梁，青史都会记得。

所以，又何必执着于浮名虚利，耿耿于怀，念念不忘呢。只要江山永固，守护的人是不是秋家，又有什么关系。

虞若捻起一块牛乳糕放在嘴里，漫不经心地笑道：“我以前跟小白说，有一天我会带他尝尽世间美味，想不到当时随口一句话，竟然有一天真的可以实现。”

秋珣听着听着怎么觉得不太对劲，“等等，你还要带着白燃？”

她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当然啊，小白是我的隐卫，当然要跟着我一辈子了。”

“那他也是个男人，怎么可以一直跟着你。”秋珣有些急了。

虞若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他不陪着我，那我遇到危险怎么办，再说了，他都跟着我这么久了，你今天才说这么干什么。”

“我……我，你想想看啊，白燃一个大男人，迟早要成家立业，跟着你多不方便。要不我给你找一个女隐卫吧，又漂亮又厉害，绝对不比白燃差，你觉得怎么样？”

面对着秋珣过于殷勤的推销，虞若冷哼了一声，“刚才还说我是自由的，这会子就开始要换我身边的人了，你现在就看小白这么不顺眼，谁知道你以后还会把他欺负成什么样。再说了，我就不信，哪个隐卫能厉害得过地下宫的一号。”

她抬着下巴，一副不屑又倨傲的神气，眼睛却亮晶晶的带着调侃，姿态闲适安逸，显然是在故意逗他了，“秋二公子，妒夫可不好哦。”

“你说谁是妒夫呢。”秋珣恼怒道，偏偏耳朵尖又悄悄红了，显得分外可爱，“我才不会吃你的醋，我是谁，我堂堂秋家二公子，我怎么会吃醋，多的是女人上赶着要嫁给我，吃你的醋，呵，你想得美。”

虞若貌似赞同地点点头，“可不是嘛，多受欢迎啊，京城里的姑娘见了别家俊俏公子都是红了脸，见到你，直接激动到脸色苍白呢，可不就是您的魅力吗？”

如果说秋云谒是京城闺阁少女的梦，那么秋珣就是京城闺阁少女不敢做梦。

她怼人向来一绝，秋珣被她怼得哑口无言，似乎只要在她面前，他所有的腹黑与傲慢就会通通消失不见，宛如一个青涩懵懂的大傻子。

第208章 羞辱

少年所有的羞涩与懵懂、幼稚与莽撞，皆不过是因为面对的那个人让他小心翼翼到不愿露出一点点棱角。

她是刀剑与锋芒永远不会指向的方向。

虞若笑嘻嘻地凑过去，脑袋枕在他肩膀上，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嘴上却故意嫌弃道：“干什么，不是嫌我吗？”

“闭嘴，再傲娇我就一脚把你踹下去。”虞若瞪了她一眼。

少年极为嘴欠地嘀咕道：“本来就是……”

虞若笑容和善地看向他，“嗯？”

秋珣立刻闭上了嘴，还做出了一个缝上嘴的动作，虞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揉了揉他的脑袋，“算你识相。”

两个人就这么靠在一起，嬉笑怒骂，插科打诨，似乎从前天真烂漫的时光又回来了，一切都不曾改变

原晟不比虞国，没有那么多繁琐规矩，所以新人可以直接一觉睡到大天亮，不过凭着季兰庭的恐怖名声，也没有人敢在新婚第一天打扰他。

虞若乖乖巧巧地蹲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等着，一见到季兰庭立刻一跃而下，像只小兔子一般蹦蹦跳跳地到季兰庭面前，笑得天真烂漫又莫名透露出一点猥琐，“季叔叔！”

季兰庭被她突然的出现吓了一下，回过神来，慢悠悠地拨弄着手上的金玉戒指，语气不辨喜怒，“是小丫头啊，这么早在这儿等着，想干什么？”

“自然是祝贺季叔叔新婚快乐了。”虞若乖巧道。

季兰庭眉眼低垂，笑着，“怎么，昨儿的玉佩还不够？”

“昨儿是季叔叔谢我的成全之礼，今儿自然是有今儿的谢礼。”少女清亮的眼睛反射着小太阳，水光盈盈，像是落不进一丝尘埃。

完全不像是……那般猥琐之人。

可她就是……那样的猥琐。

季兰庭不免有些叹息，望着他笑道：“昨夜的书是你塞给月儿的？”

“是啊，”虞若承认得坦坦荡荡，“那可是我精挑细选的珍品呢，季叔叔可还满意？”

季兰庭笑得意味深长，“你的小姑父很满意，但你的小姑姑就不一定了。”

虞若有些纳闷，问道：“为什么？”

书上不是说……这是人间极乐吗？没道理小姑姑会不满意啊。

“你呀，”季兰庭抬手轻轻敲了敲她的脑门，“就是个半懂不懂的小丫头，等以后，让你夫君给你解释吧，当然，如果不是秋家那小子，你小姑父我会更高兴。”

“那你别做梦了。”虞若嘀咕道。

季兰庭笑了笑，就往外走去，忽然向后抛了个锦囊过来，正好落进虞若怀里，她手忙脚乱地接住，就听得他慢悠悠的声音，“谢礼。”

她露出满意地笑容，打开，抽出一张纸，仔细地看完，神情却微顿。

意料之中，却又意料之外。

前尘往事，还真是复杂得很。

她用内力将纸条化作粉末扬在风里，然后转过身朝宸王府大门走过去。

今天，是谈瀛洲带秋漱玉回虞国的日子。

天下皆知她与虞令月姑侄情深，所以她要留下来多陪陪虞令月，也并没有人觉得奇怪。

城楼之上，虞若双手撑着城墙，烈日光芒洒落，沉甸甸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她半眯着眼睛，正巧看见谈瀛洲坐在马上回头，两人视线对上，谈瀛洲微微朝她点了点头，虞若笑了笑回应他。

心照不宣。

秋漱玉回过头，比起昨日在牢里的惨状，他今天认真梳洗过，青白色的衣裳上绣着几杆翠竹，祥云在烈日下闪烁着银光，他身形瘦削，脊背却挺直，依稀还是曾经那个风头正盛的镇国公大人。

虞若余光瞥见身侧空荡荡的城楼，微微叹了口气。

她当然知道秋漱玉在找什么，也知道虞令月是绝不会出现在这儿的。

小姑姑看似柔弱，心却坚强，既然做出了选择，就绝不会回头。

错过不是错了，是过了。

是一切都回不到从前。

他终究是慢慢回过了头，几缕白发夹杂在青丝中，显出几分衰老与沧桑，似乎漫漫岁月就在这一眼中倏忽流逝而过，从此天涯无期。

白燃站到她身边，“他今天失去了最爱的姑娘，一定很难过吧。”

虞若轻声道：“他早就失去了，不过我猜，他并没有后悔。”

她昨天提着一坛酒去见他，不就是想让他干干脆脆地走，不要再让小姑姑留有怀念了吗？

她其实，也有私心啊。

“小白，你以后，想去哪里？”虞若问道。

昨夜她不过是跟秋珣闹着玩，她怎么可能真的把白燃拘在身边一辈子。

“我不知道，我从小就在地下宫接受着隐卫与杀手的训练，如果非要说的话，我应该是想看看真实的世界吧，就是那些最真实的凡尘烟火，那些人间的酸甜苦辣、柴米油盐，它们是什么滋味的，那些勤勤恳恳奔波劳碌的人，他们的欢笑与泪水后所支撑着的东西，这些，我都想知道。”白燃目光悠远，望着那逐渐远去的队伍，“昨日里我看那些王府外吃流水席的人们，他们衣服上打着补丁，脸上都是皱纹，可看着孩子狼吞虎咽，醉汉唱歌跳舞，他们却笑得那么真心，那么快乐，公主拥有着世人所艳羡的一切，可我却很少看到公主笑得那么开心。”

白燃很少说那么多话，可如今在这空荡荡的城楼之上，草原无垠的风里，他却忍不住将心里的话慢慢地都说了出来，“我喜欢知言姑娘，可是她也总是不开心。我从前去偷看她时，她经常一个人坐在神殿前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有看见公主和小明隐时，她会露出真心的笑容。明明你们拥有那么多，权势、财富、地位……那些人们孜孜以求的东西，可是你们却不开心，那些富丽堂皇的东西像一把枷锁，而你们像是那琉璃瓶里漂亮却虚幻的影子。公主，我真的不明白，却也真的想弄清楚，那些让人们真实地活着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虞若目光微动，柔声问道：“白燃，那些东西你都不在意吗，我是说，所谓的权势与财富？”

白燃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不在意。”

她试探着，却又状似无心地问道：“如果说，你有一个机会，能坐上那至高的位子，你像坐吗？”

“不想。”

“为什么？”

“因为太冷了。”白燃侧过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认真道，“高处不胜寒，那里太冷了。我只想做那白日里的焰火，温暖，明亮，只为自己而燃烧，无论有没有人能看见。我想在光明的天空下，为自己热烈地活一次。”

虞若露出释然的笑容，明丽濡湿的眼睛映着那纯净的天光，广阔的苍穹上有雄鹰飞过，她声音飘在风里，低低的，轻轻的，“我们都会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