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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无虞

作者:无山蕲 | 分类:古言 | 字数:60.6万

第193章 再见秋漱玉

书名:公主无虞 作者:无山蕲 字数:4226 更新时间:2024-11-17 03:30:08

所有人都以为,昔日大皇子与四皇子夺嫡之争是因为黄河水灾大皇子立下大功落下帷幕,其实不然,在秋贵妃被打入冷宫五皇子失势之后,储位就只可能会是大皇子的。

温润淡然的表面下,这个青年的隐忍、聪敏、阴沉、残忍……与他的父皇如出一辙。

虞若还记得父皇颤抖的手把圣旨递给她,喉咙里野兽般喘着粗气,凹陷的眼窝已经发黑,他说:“也不知道父皇这是保护你,还是害了你。”

明熙宫里一切如故,大门在她身后沉沉关上,发出一声闷响,又传来落锁的声音。

一路走来,她都没有撑伞,此时已经浑身湿透。可她却毫无察觉的模样,就那样一步一步朝里走着,最终在台阶前停了下来。

她回过头,望向青黑色的天空,瓢泼大雨笼罩着世界,她睁着眼睛沉默地望着那朱墙圈出的四方天空。

头发凌乱地黏在苍白的容颜上,清冷倔强的眼神蒙着一层水雾有一分凄厉的瑰丽,昏暗的天色下她暗红色的衣裳显出压抑的阴沉。她仿佛一朵被尘封于旧日阴雨的烈焰玫瑰。

她闭上眼,任雨水带着力度砸在脸上,明明此时是个哭的好机会,她却眼睛干涩得根本流不出泪来,倒是冰凉的雨水滚在脸上慢慢变得温热,似乎心里那股炽热的岩浆还在慢慢往骨血里流淌。

他之前就是算准了她一定把圣旨带回了公主府,怕是等她一入明熙宫,暗卫就会潜入公主府吧。

他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却也知道虞若心中有坚不可摧的信仰与原则,而在这两者之间,他并不确定自己的胜算。

而他从来都不愿做一个赌徒。

反正,虞若一定会原谅他。因为……他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

——————

出乎虞清诏的预料,虞若之后的日子不哭也不闹,她每天就坐在回廊上,抱着膝盖望着天发呆,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她也不绝食,送过去的食物都多多少少会吃几口,只是冷着一张脸,跟谁都不说话。

近来的雨很多,虞若倚着栏杆斜坐着,静静地望着雨打繁花满地残,树叶子却是越来越青翠欲滴,似是将雨水中的天地精华都吸收了去。

大自然一年里的浓烈色彩都在夏天爆发出来。

纤细的脚踝上雨水顺着流畅的弧度滑落,阴暗的天色里那双小巧的脚显得更加白皙,一晃一晃的,溅着水花,挑动着这昏暗天地里唯一的亮色。

白色的长裙松松垮垮地用一根玉色腰带系住,她陷在这如雪的白色中,倒显出几分落拓不羁,满头青丝不束,闲闲地散乱在肩头与地板上,像是雪地上铺开了一色的浓墨。

雨水带来的雾气沾湿了衣角,她却全然不在意,清艳绝伦的面容上一双眼睛浸着古井深潭的水,冷得让人心生凉意。

殿门缓缓打开,一个红衣美人撑着伞缓缓走进,水雾朦胧中,她的身影仿佛自画卷中走出。

虞若微微颔首,看向她的方向,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微笑。

女子踏上回廊,收起伞,才露出那张熟悉的美艳面庞,她看到虞若的笑容,不由得冷嗤了一声,将雨伞随手丢在一旁走过去,“你还真是笑得出来。”

虞若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笑道:“来,坐。”

她还真走过来就那么大大咧咧坐下了,虞若头靠着栏杆扬起下巴,“唉,我可没擦地啊。”

云罗嘁了一声,一甩脚鞋子飞到了一边,也露出一双脚打着水花玩。

她不说话,虞若就踢了她一脚,“喂,来都来了,装什么哑巴。”

云罗立刻往后挪了一大步,嫌弃地抖了抖衣服,“你湿漉漉的脚丫子别往我身上踹,怎么着,记恨我栽赃你啊。”

虞若懒洋洋道:“是啊,不过,说实话,我现在都没明白你到底想干啥。说你恨我吧,现在又来看我,说你不恨我吧,又是你诬陷我。”

“你想得到挺美,谁来看你,我来看你笑话还差不多。”她翻了个白眼,“你自个儿被软禁在这儿了,未婚夫又马上要死了,啧啧啧,真惨啊。”

她看上去可不像是在同情她。

虞若从身后搬出一坛酒,又变魔术似的摸出两只碗,倒了两碗酒,自己拿起一碗,又推了一碗给云罗,“你放心,我哪有你惨,背井离乡和亲异国,还每日里被人灌两生梦,啧啧啧,真惨啊。”

云罗霎时咬牙切齿道:“还不是拜你们兄妹所赐。”

“你要是想说什么做鬼都不放过我们,那还是别了。”虞若仰头,清冽的酒液流入咽喉,她擦了擦嘴,漫不经心地道,“我欠你的可都还清了,你要报仇请去清宁宫找我哥。”

“你们可真是兄妹情深啊。”她似乎想一饮而尽,却被呛住了,咳个不停,虞若立刻上前给她拍拍背顺气。

“你急什么急,咱两都被关在这里了,什么酒不能慢慢喝。”

云罗侧头看她,她语气面带调侃,脸上也挂着轻松的笑意,可眼睛却止不住地盛着冰冷与落寞。

第193章 再见秋漱玉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就真的不担心秋二公子吗?”

虞若轻笑一声,“担心什么?”

“原疏和季兰庭就等着请君入瓮呢,况且……虞清诏也不会想他活下来的。”云罗略带迟疑地说出那个名字。

“姐姐,你真的好善良。”虞若感慨了一句,“明明之前恨我恨得要死吧,现在我真的倒霉了,又要来安慰我。”

云罗脸一黑,一把推开她,哼了一声,又听得她轻声道:“皇兄皇位坐得太久了,总以为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他没有高看自己,却低估了我。”

云罗怔怔地转头,看向虞若,只见她坐姿闲适,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目光清冷而悠远,“他忘了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了解他。”

也低估了一个父亲,可以为了弥补他最心爱的女儿做到什么地步。

虞若没有再说下去,云罗却明白了,她轻轻笑了起来,望向那雨帘子后面昏暗的天空,抿了一口酒,清甜甘冽,她不禁满足地喟叹了一声,“虞清诏应该做梦都没想到,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自己的妹妹。你对秋二公子,着实是情深意重。”

“不仅仅是为他。”虞若又端起酒坛子到了一碗酒,“也为秋家。秋家曾是虞氏皇族心腹大患,可明面上毕竟一直效忠皇室,秋珣和秋云谒更是真心臣服,为虞国立下汗马功劳。那么于情于理,于公于私,皇兄都不应该对秋家下手。为君之道,的确是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但是狡兔死走狗烹不应是一个明君的作为。”

云罗喝酒的动作顿了顿,斜睨了她一眼,“想不到你还挺有原则。我还以为你为了你哥哥什么都可以做呢。”

虞若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虽是女子,却也有自己的坚持。就像云哥哥曾经跟我说的,人心中自有一把尺,丈量着天地万物,丈量着芸芸众生。”

秋云谒,的确是真君子。

“云罗姐姐,对不起。”她看着她,目光真诚,“我为自己帮皇兄欺骗你而向你道歉,对不起。”

云罗没想到她会直接地跟她道歉,呆了一呆,心中五味杂陈,半晌无奈地挥了挥手,“行了,我也能理解你,就像之前在原疏和你之间,我也选择了原疏一样,人总是分个远近亲疏的。而且,非要说的话,我嫁到虞国就是虞国的人,而我却背叛了你们……”

“云罗姐姐,我知道你依然想报复皇兄,我也知道你和原疏还有来往,我只想问你一句,你的报复会不会伤害到虞国。”虞若忽然语气深沉,直接问道。

虞若话说得过于直白,云罗也坦坦荡荡地回她,“不会。”

“好。”她移过目光,“我给你解药,想必皇兄也知道了。你是细作,他却非要把你留在身边。你们两的事情我管不着,虐恋情深也好,两败俱伤也好,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左右这江山也不是我的。但是云罗姐姐,我希望你能明白,百姓是无辜的,我不希望因为任何事情让百姓陷于战火流离之中。”

云罗沉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不管你相不相信,之前我出卖你们的时候,我也很痛苦,我每天都活在矛盾之中,我……后悔了,后悔因为自己的私欲让更多百姓家破人亡,让无辜的人埋骨荒野,让战火再一次在这九州大陆上燃起。”

她们都沉默了,只是一起默默饮着酒,酒入愁肠,肠子热乎起来,却是疲惫的四肢百骸都轻松舒爽了起来,虞若有些晕乎乎的,她凑过去抱住云罗的手臂,嘀咕道:“其实,其实我还是很担心阿珣的,季兰庭不会放过他,我护了他一时,却护不住他一世。”

云罗头也耷拉了下来,却勉强支撑着拍了拍虞若的肩膀,“我觉得你太小看你的情郎了,据我所知,这家伙在战场上可是一匹嗜血的孤狼啊,谁见着他心肝都得颤一颤。”

虞若迷迷糊糊想起平日里他在她面前又乖又奶偶尔有点痞气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脑袋在云罗胸口蹭了蹭,软软地道:“什么孤狼啊,就是一只小狗嘛,可爱的、听话的小狗,嘻嘻。”

她是真的醉了,一边傻笑着一边手舞足蹈,似乎想要勾勒出那个人在心里的模样,可越想越想不起来,急了起来,眼角慢慢泛起泪花,她声音软软的,弱弱的,像是在撒娇一般,“姐姐,我想他了。”

想他。

云罗大喇喇地将她娇小的一团搂进怀里,嘴里也喷着酒气,“他,他在你面前当然听话了。你那是不知道,塞外野狼关内霸王的称号可不是白叫的,京城只知秋世子,可虞国之外,谁不知虞国双璧秋家二子。”

虞若眨巴着迷蒙的眼睛,笑了起来,“他原来这么厉害啊,我都不知道呢。”

云罗叹了口气,紧接着打了一串饱嗝儿,“也怪他自己,不知道抽什么风,第一次回京就一副纨绔公子做派儿,别说达官贵族了,连老百姓都不会喜欢他的好嘛。”

“你不懂。”虞若扯着嘴笑了笑,却没有多说什么,“你不懂的。”

不懂那个少年郎在骤然降临的温柔富贵乡里失去了什么。

他失去了他赖以支撑的信仰,他所深深尊敬的父亲与母亲。

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聊着过去,说着未来,像是解开了所有的心结,却又对对方有所保留。只是她们都明白,如今的对酒当歌也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梦醒之后,她们也不会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虞清诏是亲自来接云罗的,云罗已经醉酒昏睡在回廊之上,红衣美人脸颊酡红,姿态疏懒地倚靠在柱子上,仿佛一副海棠春睡图。

他撑着伞站在雨中,沉沉望着她,目光深邃难辨神色。

虞若一步一步走向他,因为醉酒变得通红的眼睛盈盈闪着光,大雨很快将她浑身浇透,那双清凌凌的眼睛浸了水显得越发清亮,虞清诏蹙了蹙眉,想把伞移过去。

她却忽然跪倒在地,揪住他的衣角,仰着头哀哀地低声道:“哥哥,我求求你,不要让阿珣去好不好,他会死的。我愿意去和亲,我愿意去原晟。哥哥,求求你……”

没有针锋相对,没有横眉冷对,酒抽走了她所有外露的凌厉与锋芒,她娇小的身子缩在他脚下显得孱弱可怜,她努力仰着头,任雨水落在眼睛里,却一眨不眨地直直望着虞清诏,满是哀求与希冀。

这是她……第一次跟他服软,第一次这么低三下四地求他。

“若若。”他蹲下身子,将伞撑在她头顶,伸手擦去她脸上的雨水,露出那张苍白明艳的容颜,“你就那么喜欢他吗?”

虞若眼睛刹那有些失神,凝望着他,喃喃道:“如你所愿,我失去了那些情感。可我的心告诉我,我不能失去他,我不能看着他死。”

也许从前的喜欢已经深入骨髓,变成了一种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