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无虞
作者:无山蕲 | 分类:古言 | 字数:60.6万
本书由零点看书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185章 落水
真不知道该说他情深似海还是脑子有病。
她烦躁地摇了摇脑袋,抬头看向虞清诏,“那皇兄怎么想呢?”
屋内视线有些昏暗,虞清诏半张脸笼在阴影里,他抬手轻轻抚过小妹明艳纯稚的面容,冷声道:“绝不可能。”
谁也无法将这最后一个亲人从他身边夺走,谁也不可能。
就算赔上一个秋漱玉又如何,甚至从他心里觉得,秋漱玉死了要比活着更有用,只要秋漱玉一死,秋家无论是秋云谒还是秋珣掌权,都会真正效忠于皇室。
别以为他真的不知道秋漱玉的心思,这么多年来,秋漱玉表面上为国为民,可效忠的是这个国家,是他心中的信仰,而非虞氏皇族,他这个年轻的帝王恐怕也从来不在他眼中。
就像父皇说过的,秋漱玉是一匹狼,一匹养不熟的白眼狼,如今这匹狼只不过暂时被绳索拘束着,一旦他挣脱绳索,彻底颠覆原则与信仰,忠实于自己的真实想法,那么在这个世间谁都再也不能控制他。
季兰庭做了秋漱玉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若是给秋漱玉一个机会,他未必不会是第二个季兰庭。
虞清诏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击桌案,那不急不慢的敲击声在寂静的殿宇内显得分外清晰。虞若垂下眼帘,眸中思虑幽深,静了片刻,她低声道:“我是哥哥永远都不会放弃的人吗?”
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让虞清诏唇角微微弯起,果然是他的好妹妹,哪怕他什么都不说,都能猜中他的心思。
他手温柔地抚弄着她如绸缎一般的长发,一下一下,宛如为新嫁娘梳妆一般,唇角笑意深深,“当然了,若若啊,是我最重要的人呢。那么,我的妹妹,我是你永远都不会背叛的人吗?”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语调忽然变得幽深,她忍不住背后一凉,抬起眼帘正撞上他含笑的漆黑眼瞳,她手指不由得攥紧,答道:“当然……是啊。”
那一瞬间,她以为他知道她背地里在寻找两生梦解药的事情了。
她心底打着鼓,说话尾音不由得轻颤,连忙抱住虞清诏,仍像从前一样钻进他怀里撒娇,“有皇兄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从一开始,她就从不担心虞清诏会把她交出去。
她是虞国嫡长公主,是已经圣旨赐婚的秋家未过门的小夫人,用她去和谈,那就是当着整个天下的面狠狠打了虞清诏和秋珣一个耳光。
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出她这张牌。
虞清诏拍拍她的脑袋,“说吧,你这次来所为何事?”
虞若还是没有回答他,却问道:“那皇兄还准备和谈吗?”
他从桌案上一堆奏折中挑出一本放在虞若的面前,示意虞若自己打开看,虞若心中疑惑,却还是听话地慢慢打开,可刚看到第一行字,整个人面色就沉了下来,一目十行迅速扫完,虞若“啪”得一下合上奏折,生气道:“我不同意。”
秋珣自然自请去原晟和谈,他是疯了吗,那简直就是找死。
她知道自己有点反应过激了,深呼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沉声道:“满朝文武,不一定非得要秋珣去!”
虞清诏只以为她是心系秋珣,抚摸着她冰凉的长发安抚道:“本来最合适的人是秋世子,不过他腿伤未愈不宜长途奔波,就只能秋二公子代劳了。”
这一年多来的交战与周旋,秋云谒和秋珣的确是最了解原疏和季兰庭的人,而且为的是秋漱玉,的确由秋家的人出面会更为合适。
虞若知道这个道理,可她更清楚,季兰庭怕是本来就打着这个主意,明面上是为原疏来要她,实际上是在引诱秋珣亲身前往晟国。
偏偏,她什么都知道却还是不能说出来。
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虞清诏叹了口气,心里到底还是对幼妹的疼爱占了上风,轻声道:“若你是在不愿,我再挑旁人也无妨。”
她垂下头,柔顺地依偎在他怀里,声音低低的,带着无奈与叹息,“皇兄不必因为我而勉强,我知道的,国事为重,我尊重你,也尊重秋珣的决定。”
虞若轻笑了一声,“他喜欢我,不代表我就可以自作主张地决定他的人生。”
他愿意为他的父亲舍生忘死,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她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止他。
虞清诏望着她温柔而清淡的神色,却不由得一阵恍惚,想起清幽堂那个人,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他道:“我会派人保护他,保证他不会出任何事情。事关两国和平,季兰庭不敢肆意妄为。”
她点点头,忍住心底的黯然,安慰自己不要杞人忧天。
她就不信季兰庭敢直接动手。
虞若视线又落在那个奏折之上,想起刚才看到的那熟悉的笔迹与陌生的冷静语气,眼中有些发酸,她总算是知道昨天去见他时他为何那般淡定了,怕是早已做好了这种打算。
秋云谒不可能没有劝过他,毕竟他也清楚那件事,可他答应了虞若永远不说出来,如果强行要出使原晟,人们只会戳秋珣的脊梁骨。
第185章 落水
或许,他们都应该相信秋珣,相信那个曾鲜衣怒马纵横于京城酒肆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冷静自持运筹帷幄的青年。
他比他们想象的更为强大。
虞若走出清宁宫的时候,特意往清幽堂的方向走。暮春时节,桃花已经凋落得差不多了,伸出朱墙的桃树枝上长出了青翠的叶子,也许不久之后就会长出累累果实。
她站在那朱墙之下,潋滟的阳光如浮动的水波一般一层层在她雪白的面容上晃动而过,清凌凌的眼珠子呈现出冰川融雪似的疏离与冷意,而那幽深的海水之下,又好像慢慢融进了悄悄化开的雪水,说不上谁更冷,谁又暖。
春暮的阳光软绵绵的,照着人却没什么活力,像是被盛大的春日宴消耗了全部的精力,如今只不过耷拉着眼皮,勉强瞧一瞧这盛宴过后冷清的人间罢了。
姹紫嫣红,一季芳华。
朱墙之后住着一个冰川雪原来的美人,雪白的肌肤,幽蓝色的眼睛,长长的头发像是浓密的海藻一般,她很美,美得像古老传说里的神秘种族,美得不像是该困于这深深宫闱的人。
虞若攥着裙角的手越发收紧,将昂贵的金丝锦缎硬生生扯出难看的褶皱,她脑海中蓦然想起虞清诏刚才的神色,想起她许下的永不背叛的诺言,心尖微微颤了颤,咬着嘴唇,神色迷惘。
宫殿内想起一阵悠扬的歌声。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乡远?跂予望之。
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乡远?曾不崇朝……”
那歌声低沉而忧伤,慢慢地钻进人心底,挑起那深藏于灵魂的孤寂与彷徨。
虞若闭上眼睛,那歌声无孔不入,像是在凌迟她的心一般,她整个身子都在发抖,身子冷得像浸在冰窖里。
同为公主,她有皇兄护着疼着,而她却被当做一个礼物送出去,又被当做一个弃子毫不留情地抛弃。
她能感同身受她的痛苦,哪怕她现在已经忘记了一切,可那痛苦是深入骨髓,藏在灵魂深处,永远无法被抹杀的。
她知道此刻暗地里有许多双眼睛在看着她,低垂下眼帘,轻声道:“对不起。”
然后转身默默离开。
回到公主府之后,虞若照常吃饭看书,却在夜晚将白燃悄悄召进屋内。
她倚着窗户,看着天幕上几点星子,月光如水倾泻于她单薄的肩头,也照得她本就白皙的面容越发显出一种纤薄的脆弱感。
她不说话,白燃也就安静地在一边等着,凉气顺着夜风慢慢灌入,烛火微微摇曳。
“避开所有耳目,悄悄交给她。”
过了很久,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白燃当然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他抿了抿唇,低声问道:“公主真的决定要帮珍妃恢复记忆了吗?”
虞若不应声。
他继续道:“公主可知道这样做,是违背了皇上的心意?皇上是不希望珍妃娘娘想起来的。而且,皇上很容易就会知道是公主您给的解药。”
最后一句话才是他真正想说的,在他心里,公主才是最重要的,他不希望公主为了任何人而与皇上产生嫌隙,毕竟皇上是公主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依仗。
珍妃很可怜,但是那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只在乎公主。
“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我也知道皇兄一定会生我的气。可是小白,我受不了了,从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我的良心无时无刻不在受着折磨。”她显得有那么一点激动,“今天,我故意在皇兄面前说,我没有权利决定阿珣的人生。他伪装得很好,可我知道他是听到了。小白,我和皇兄,我们都在受着良心的折磨,皇兄舍不得,那么这个坏人就由我来做。”
“哪怕皇兄怨我恨我疏远我,我都认了。”
这一切,是该结束了。
虞若转过身去扶着窗棂,青丝从脸颊两边垂落,在夜风中微微飘荡,她瘦弱的脊背弓着,带着微微的颤抖。白燃看不见她的神色,可他知道,只有当他把这个瓷瓶交给珍妃娘娘的时候,她才会真正地解脱。
他听到她低得像一阵风一样的声音,“我这一生无愧天地,唯独对她亏欠太多……”
白燃轻轻地道:“好,我去。”
他是地下宫第一隐卫,避开那些耳目简直是轻而易举,他的纠结与犹豫,不过是因为担心她罢了。
这个世界上他只在乎两个人,一个为情,一个为义,情字由不得他,义字值得他赴汤蹈火。
哪怕皇上降罪于他,他也认了。
身后一阵风刮过,虞若知道白燃走了,那些纠缠于心脏的痛苦与愧疚忽然也被风吹散,整个人空落落的,她扶着窗棂,终于抑制不住,眼泪从殷红的眼角滚落,随风落在窗户下的青草泥土里,宛如晶莹剔透的露珠。
她捧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溢出来,一滴一滴地顺着尖巧的下巴滑落,压印的哭泣声与抽噎声被堵在喉咙间,月亮悄悄隐没在云朵后面。
“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住地说着,却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安心在外面听见她的哭声,却碍于她的命令不能进门,只能干着急,良久,听见里头哭泣声渐渐低了,一道仍带着哭腔的沙哑的声音的传出来,“安心。”
她立刻推门进去,只见公主背对着她,满头青丝散落,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衣,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她立刻急了,上前就强行把虞若扒拉开,关上窗户,将虞若推到床上,用被子严严实实裹好,这才松了一口气,略带埋怨道:“公主就是再伤心,也不能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啊。”
虞若知道自己让她担心了,歉疚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有分寸的,绝对不会生病。”
“不会生病也不行。”安心近来胆子倒是越发打了,瞪了她一眼,又吼道,“你知不知道你还是个女孩子啊,怎么可以这样受凉。”
她打量着虞若,紧张的模样像是要再给她裹上几层一般,虞若立刻抬手求饶,“好好好,好姐姐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哼,这还差不多。”安心撇撇嘴,算是勉强接受了她的保证,坐在床边低声道,“我知道我笨,很多事情都帮不上公主的忙,让公主一个人把很多事积压在心底。可是公主,我不想看你这么劳心伤神,我希望你快乐,像锦书姐姐从前说的那样,做这大虞最快乐的公主。我很听话,可以帮公主做事。公主有皇上,还有二公子,云世子……公主明明有那么多可以依靠的人,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过得那么辛苦呢。”
安心很少说那么长的一段话,虞若静静地听着,含着笑意的眼又渐渐湿了,忽然一把搂住安心,下巴搁在她肩膀上,笑着道:“谢谢你,安心。”
谢谢你陪着我,谢谢你关心我,谢谢你真心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