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钩。

月色笼着重重树影，深蓝色的天空上偶尔有鸟雀飞过，黑漆漆的一个小点，又瞬间隐没在黑暗中。

深紫色的衣摆拖过午夜的回廊，幽寂之中似乎有奇异的芬芳在弥漫，显出一分诡异的靡丽。

梭梭，梭梭……

衣摆摩挲过地面，又似乎是风吹树叶的响动。

一个宫女转过角落，眼神蓦得睁大，尚未尖叫出声，一只苍白的手就径直扭断了她的脖子，那只手像是丢垃圾一般随意地将她丢在一旁，颇为嫌弃地在她衣服上擦了擦。

她溢满惊恐与茫然的眼睛里，映着那个渐行渐远的紫色背影。

午夜回廊，鬼魅横行。

那人走到门前，一阵风吹来，门自动缓缓打开，他唇边溢出一声轻笑，缓缓走进，门又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庭院里飘起一阵风，卷起满地落花，洋洋洒洒落入重重树影。

屋内燃着一盏烛灯，昏黄色的光微微摇动，映出那高挑纤瘦的影子，徐徐向床边走去。

帘幔被掀开，那只苍白的手悄无声息地探入，轻轻地握住了床上之人的脖子。

他慢慢用力，力气越来越大，那床上的人像是没了声息一般，始终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不由得轻笑一声，那笑声飘荡在幽寂的深夜里，幽魅又惑人。

“怎么，小丫头要嫁人了，你也不想活了？”他收回手，整理好衣服，姿态优雅地在床边坐下。

原疏缓缓睁开双眼，黝黑的眸子在昏暗的烛光下蒙着一层绮丽的影子，“你想要杀我轻而易举，我又何苦再挣扎。”

季兰庭眼帘低垂，“真的伤心了？”

他坐起身来，青丝散落在黑衣上，脸色却雪白，那双斜长的狐狸眼里唯有一片沉寂的深海，“为情所伤，那是蠢货才会做的事情，这是你教我的不是吗？”

季兰庭笑意潋滟，伸出手去轻抚他的脸颊，原疏目光沉沉地望着他，身子却一动不动，任他冰冷的指尖划过脸颊，最后捏住了下巴。

“你倒是把我的话记得牢。”舌尖上打着转儿，暧昧中透着一丝慑人的凌厉。季兰庭眼角殷红的胭脂层层晕染，仿佛一只艳鬼一般含笑看着他，眼中俱是疏离的冷意与惑人的艳丽。

原疏似是早已习惯了，神情沉默，眼中死海一般寂静，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似是觉得无趣，季兰庭一把拍开手，原疏的脸被带到一边，他也恍然不觉，只是静静地又坐直了身子，沉默地望着季兰庭。

季兰庭看着他这副样子，嗤笑道：“从小到大，还真是一点没变。小丫头要嫁给秋家那小子了，你就没什么打算？”

原疏面容沉静，平静地道：“我来虞国，本就是来见你的。”

“你当本座是傻子吗？”

他沉默了片刻，忽而轻笑一声，那死寂的面容上终于浮现出一种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诡异神情，“不过是个婚约罢了，她将来只会是我的王后。”

“不过本座还真是佩服他虞清诏啊，想不到这虞氏帝王家还能出这么个有情有义的，为了一个小丫头，放着重要关卡金术之国不要，肯放下身段去跟秋家言和。”季兰庭低头拨弄着手上精致的义甲，上面的珠翠在烛光下闪着朦胧的光晕。

原疏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不过是个为情所拖累的傻子罢了，若儿是他嫡亲妹妹也就算了，还把一个背叛过他的女人放在身边玩什么替身游戏，简直就是蠢得无可救药。”

季兰庭瞥了他一眼，却是莫名其妙地笑了开来，轻抚着义甲上的珠翠，声音缓慢又轻柔，如幽幽的曲调一般，“从来英雄难过美人关，不是吗？”

他对那个小丫头执拗得近乎变态的欲望，却比世人口中的情更要恐怖呢。

那种想要把对方撕碎揉进骨血的恶意与渴望毁灭的爱相交缠，像一滴血滴在心底黑暗的湖里，只有在夜深人静，月光洒落之时，才会泛出一点暗红的色泽。

它喂养着灵魂深处那只恶兽。

虞氏世世薄情的帝王，原氏代代变态的疯子，似乎很多东西，从一开始就写进了血脉里，伴随着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而偏偏，这原氏遗留下的唯一血脉却爱上了虞氏最尊贵的女儿，当真是冤孽。

原疏站起身来，背对着季兰庭，倒茶的声音传来，他的声音也不急不慢，仿佛在下一盘大棋一般，淡定从容，“虞清诏重情，这是他的软肋。他为了虞若能亲手放弃自己多年的布局，亲自为她铺路，这也正说明，明熙公主才是整个虞国最重要的珍宝，是他虞清诏最在意的存在。对我们来说，这是好事，不是吗？”

季兰庭斜靠在床上，似乎并不在意他所说的一切，懒洋洋地把玩着垂落的长发，漫不经心道：“所以呢，你认为虞清诏会把他掌心的珍宝拱手送给你？”

他并不是在质问原疏，也不是在问他解惑，他像是一个厌倦了一切的猎人，漫不经心地玩弄着自己圈养的小动物，冰冷的指甲滑过它们柔顺的皮毛，又挑逗着它们被拔了尖牙的嘴。

原疏笑了一声，“虞清诏最在意的是虞若，虞若最在意的，可未必是她自己。”

他说着端起茶水轻轻品了一口，苦涩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甘甜，隐隐有空山新雨的气息，让人神清气爽。

心中叫嚣的燥热与翻滚的恶意被压下，他似乎又看见了那年日月神节，漫天烟火下她温柔甜美的笑颜，她从不曾对他这么真心实意地笑过，却对着一个陌生人轻而易举地卸下防备。

她与他从小见过的那些宫中女人并无不同，一样的外表天真无害，一样的心机深沉，他甚至不用去猜都能知道，她一路走来手上沾染过多少污秽不堪。

可就是这样司空见惯的伪善女人，却只是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轻而易举地掠走了他所有的呼吸，她甚至从不曾对他真心笑过。

他算计好出现在她面前，她却无意间降下惊鸿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