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无虞
作者:无山蕲 | 分类:古言 | 字数:60.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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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一宵冷雨葬名花
“你说呢?”秋珣别过脸不去看她。
虞若忍不住揉了揉他气鼓鼓的脸,“好了嘛,别生气了好不好。”
“不好。”
他嘴上一副嫌弃的样子,人群中却依旧牢牢抓住她的手,挡在她身边不让她被挤到。
虞若低下头,嘴角却悄悄扬起一丝弧度。
为什么喜欢他呢?大概就是这个傻子,无论干着多讨人厌的事儿,说着多讨人烦的话儿,可人群之中,他的余光依旧追随着她,他的手永远紧紧地牵着她。
那些流传至今的爱情往往轰轰烈烈,霓裳羽衣曲,烽火戏诸侯,那是连史书都承认的偏爱,纷扰流言中,不堪与悲哀,咒骂与艳羡。
高处是云端,风光不胜寒。
她所求的,不过是他就这样牵着她的手,永远永远都不松开,像世间所有平凡的恋人一样,平凡地度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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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风吹动烛火晃动的影子。梅浮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深蓝色的眼睛仿佛死寂的大海,繁复的宫装在地上铺开,层层叠叠,拥着她瘦削的身子,显得越发孱弱。
今日,虞清诏对外宣布,云贵妃暴病身亡,从此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云罗公主这个人了。
只有梅浮。
听见脚步声自殿门口传来,她别过苍白的脸,轻声道:“你还来做什么,吊唁吗?”
这些日子来,她褪去了所有鲜活的色彩,仿佛一尊被抽去灵魂的行尸走肉,在这冰冷又寂静的宫殿里飘荡。
虞清诏在她面前蹲下,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来,“你依然没有话想和我说吗?”
他没有自称“朕”。
梅浮睫毛轻颤,缓缓地抬起眼帘,只一眼,就撞入他眼底那深沉的悲哀与痛苦中,她的心似乎被一双看不见的手肆意拉扯,痛得不能呼吸。
“没有。”她咬着唇,声音颤抖着,压抑着那即将漏出的破碎哭泣。
她抬起头,挤出一丝笑容,轻声道:“你杀了我吧。”
这句话带着歉疚,带着眷恋,带着那纠缠不清的痛苦与无奈。
虞清诏目光沉沉地望着她,见她闭上眼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伸手将她扣在怀里,“我待你不好吗?”他问。
梅浮的眼泪终于还是夺眶而出,滴落在他玄黑色的龙袍之上,晕开一圈湿润。
她笑了一声,“不好,你总是欺负我,逼我学虞国的礼仪,还强迫我侍寝。”
他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你不喜欢这里吗?”
泪水一滴一滴,脸颊上火辣辣地疼,“不喜欢,我想念我的家乡,想念我的亲人,我是被当做一个礼物送来的。”
“我可以成为你的亲人。”
他沙哑的声音像刀一样磨着她的心,她死死攥着他的衣袖不让自己痛哭出声,“这不一样。”
“你一直在给其鲁传消息。”
“是。”
“所以你不让我把若若嫁给梅疏,因为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是。”
“其鲁王许你母族荣耀,换你为他卖命。”
“是。”
“最后一个问题,”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带着那么明显的小心翼翼与沉重的期待,“你喜欢我吗?”
她睁开眼,望着那随着风摇动的烛影,攥着他衣袖的手缓缓松开,“是。”
出卖你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
他身子一震,缓缓松开她。他的眼睛真好看啊,黑黝黝的像冰川下深海的颜色,那里面涌动的暗潮潜藏着太多她看不懂的秘密。
她笑了笑,直视着他,“谢谢你亲自来送我上路。”
我无法拒绝血缘之地赋予我的使命与枷锁,却也难以割舍心中对你悄然滋长的爱恋与眷念。
最终我的故国抛弃了我,我的爱情也只剩下满目疮痍。
这是天神在惩罚我的软弱与罪行,为我降下这劫难。
虞清诏一抬手,安怀端着一杯酒低头而入。
酒杯中波光潋滟,梅浮脸上露出了一丝轻松而释怀的笑意,端起来一饮而尽,她擦干净唇边的酒渍,笑道:“虞清诏,我给你唱一首你们中原的歌吧。”
这首诗歌,是她来虞国以后唯一学会的一首。
虞清诏沉默地看着她扶着柱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她许久不曾进食了,身子孱弱,踉踉跄跄地走到大殿中间,险些摔了一跤。
她翩然起舞,低哑的声音带着酒醉的微醺,可她是清醒的,清醒地笑着,清醒地旋转,一圈又一圈,仿佛又晕了醉了似的,脸上带着畅快得近乎放纵的笑意。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低哑悲凉的歌声在大殿里幽幽地回荡,她放肆地笑着,一圈一圈地旋转着,终于跌倒在地,虞清诏慌忙跑上前将她搂入怀中,只见她苍白的侧脸依靠着他的胸膛,气若游丝。
“梅浮。”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却也是最后一次了。
她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力气一点一点消失,意识渐渐沉入深海。
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她终于触碰到他的脸颊。好烫啊,是她太冷了吗?
她依旧断断续续地轻唱着,“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至此分离,再无相见。
虞清诏就那样抱着她,直到那微弱的声音慢慢消失在他怀里,他抬手轻轻覆上她的双眼,那里仍残留着一丝温度,仿佛她落下的热泪。
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国宴之上,云罗公主一曲其鲁舞惊为天人,摘下面纱,那双眼睛却挑衅地看着他,带着高傲与不易察觉的厌恶。
他第一次召她侍寝,她仿佛被激怒的小狮子一样恶狠狠地将他脸上刮出几道血痕,摔了满屋子的瓷器。
他赐她初华堂,请她看这南国的姹紫嫣红,她一把剪刀将那些花朵儿剪了个干净。
他强迫她圆房的第二日清晨,一把雪亮的匕首险些插进他心口。
他令她陪侍御书房,她坐在他边上却不小心睡了过去,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分外可爱。
……
那些回忆里似真似假的情意却随着她的逝去而越发清晰。
黄粱一梦,空落了朱门半阙风尘。
终是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