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没说的话站在陆杨身后的姑姑替她回答了，“陆杨，你奶奶现在不能吃东西，手术要全麻，之前都不能吃。”

“哦，”陆杨把东西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病房里开着充足的暖气，老人厚重的衣服已经脱在一边，换成了白色的病号服，以一副看起来十分别扭的姿势躺着，陆杨想问她要不要坐起来，但看着她僵直在那一直不敢动的腿却不再说话了。

“杨杨，你坐。”

陆杨看着床上年迈的老人，竟是连碰都不敢碰了，“不用了，奶奶，我去那边坐着，你先休息。”他强颜欢笑地走到了病床前的座位。

“姑姑。”

他和许久未见的人这才打了招呼。

姑姑的脸上隐隐布着一层担忧，这在老人眼里大概是种无形的压力，但儿女的担心怎么能收敛得住呢。

“奶奶怎么摔倒了？”

姑姑叹了口气，“上下楼不小心，这不我这不是想着快过年了，就回家住了。才刚上去没多久，你奶奶就从楼道口出来一脚踏空崴了一下。老人的骨头就是这样，脆得很。”

“那手术是怎么回事？”陆杨压低了声音。

姑姑看了他一眼，说：“你不用这么小心，你奶奶知道自己情况，”她看了一眼病床上安静躺着的老妇，“陆杨，你不用担心，你爸正好在医院里有点关系，人介绍的医生都是这里面最好的，手术肯定没问题的。而且逢上快过年，家里人就多了，奶奶不缺照顾。”说完姑姑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陆父没一会儿也回来了，看到一旁听到响动倏地站起的陆杨，有点诧异，“你怎么来了？不好好在家待着。”

“怎么样？”这句是姑姑问的，哥哥刚才去和医生商量具体的手术时间。

陆父看了一眼老人，说：“陆杨，你和你奶奶说会儿话，我得和你姑姑去缴费。”

陆杨点点头。

病房里一时就静了下来，陆杨走到奶奶面前，那张爬满皱纹的脸倚在枕边，眼皮微颤，鬓角处隐隐有细密的汗珠，他知道人没睡。

“奶奶，你累了吗？”

奶奶颤动着眼睫，“不累，就是这一摔啊，”呼吸一顿，然后轻轻喘了口气，“有点疼。”她小小地动了身子，脸颊朝上，视线和陆杨相对。

陆杨知道，老人没办法让儿女除了担忧手术，还再承担来自她这一方的压力，所以自始至终即使倒抽着凉气也没有喊一声疼，但伤痛怎么能没人来听呢，她以轻松的语气半开玩笑说自己疼。

“奶奶，”陆杨的语气轻颤，带着心疼。

“怎么，我又不是得什么绝症，就做个手术嘛，不要担心。”奶奶把手覆在陆杨的手背上，“你吃饭了没有呀。”

陆杨摇头又点头。

奶奶笑，“你这还骗我呀，吃饭去，你不是带饭菜了吗快去吃吧。”

陆杨心思不宁地等了一会儿，“奶奶，我去看看我妈去哪了，我一直没见她。”

老人点了点头，陆杨便推门出了病房。

楼梯的转角处，陆父倚在墙上正和姑姑说着什么。

“你问了大哥了吗？”

“我问了，他说最近做生意亏了很多，一时拿不出钱来。”

陆父便焦躁地来回踱步，“呵，做生意亏了，哪次用钱的时候他不是说的这句？生意他做了那么多年，十万块钱都拿不出？”

姑姑显然也知晓个中深意，动了动嘴，终是得出一个结论，“我看大哥是没我们这个家，也没家里这个妈了。”

“哼，没良心！”

陆父紧紧皱着眉头，却突然看到走过来的陆杨，顿时脾气一收，“陆杨你还在？”

“嗯，手术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大问题，我暂时脱不开身，之后再回公司一趟和经理请好假就回来，照顾奶奶有你妈和你姑姑她们，你不要担心。”

陆父避重就轻，觉得和一个小孩子也不用念叨钱不钱的事。

这说辞和姑姑如出一辙，陆杨也不问了。

“你还没吃饭吧？”

“没，不过我带了汤，你吃了吗？”

“还没，待会儿去楼下买点就成。”陆父想了一会儿，问：“你妈回来了吗？”

陆杨皱着眉，“没，我一直没见人，我妈哪去了？”

“去缴费了，不会又迷到哪了吧，”陆父说：“我去看看，陆杨你在这待会儿，我叫你妈送你，顺便去家里拿点吃的用的。”

陆杨看着陆父离开，“姑姑，手术费多少啊？”

“没多少，凑齐了，小孩子问这做什么。”

陆杨沉默着，看着大厅里来来回回脸上都是同一种表情的陌生人，心里空空的，如置身在一团白雾里不知何去何从。

他带来的饭菜自始至终没有被打开过，病房里进出的医生渐渐多了起来，没过多久，奶奶被抬到病床上推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傻站在这儿干嘛，但就是不想走。和那些大人比起来，他的力量显得无比渺小和没用，钱，人脉他都没有，只有寂寞的屋子里挂着的一列列荣誉落了灰蒙了尘依旧无人走近。

十一点多的时候，他透明人一样的状态才终于粉碎。

“陆杨，走吧，我送你回家。”陆母看了一眼手术室外的灯光，“不用等了，有我们照顾。”她以回家拿日常用品为由终于把人劝了回去。

……

“严重吗？”

陆杨的声音第一次有了不确定，每个人都在和他说不用担心，然后偏头去处理其他，“要手术后再看。”他哑着嗓子答道。

又是沉默。

“吴桂桂，我很害怕，我奶奶已经年纪很大了。”

“没事儿的，伤到骨头术后只要照顾得好很快就能健步如飞了。”吴桂桂安慰。

“真的吗？”

“真的。你奶奶平时干重活吗？常锻炼吗？”

陆杨想了一下，“不，她很清闲，喜欢和社区一群老头老太太一起跳广场舞。”

“哎，那就没事了，老人体质好，一定可以恢复很快的。我舅舅之前也伤过一次腿，骨折了，做了手术，他还是个建筑工人呢，累了一身的病现在也全好了，不也没事儿吗？你奶奶一定没事儿，别担心。”

一天下来，他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用担心，但只有这句，才算在他心里落到了实处，让他得到了一星半点的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