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雅·狄金森在黑暗中悠悠醒转。

“……你在哪？我来救你了？”一个有点遥远的声音传来。

“谁在叫我？”

再听到一声，艾莉雅的眼睛睁大了：是哥哥的声音？

“我在做梦吗？！”

她一瞬间清醒了许多，才发现自己的手足都被捆住，嘴里勒了一条毛巾，发不出声音。

肖恩·狄金森的声音穿过楼层，明显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呜呜……呜呜……”少女只能以模糊的声音回应着肖恩的呐喊。

……

肖恩刚准备走上阁楼，忽然觉得腹部一暖。

绯红纽带将奥莉薇的情况传递了过来——她受伤了。

肖恩一惊，跑到了窗边，他看见肯尼迪此时似乎发生了什么改变。

他的双眼变得乌黑，浑身散发着遗忘荒原的古老气息，手臂变化的黑晶刺变得格外的粗粝和狂暴……

祭司似乎献祭了什么，得到了他所信奉的神更加强力和……直接的支持。

“妈的，他到底有多少底牌……”肖恩咒骂一声，“他到底是什么怪物？！”

他放弃了现在先找到艾莉雅的打算——如果队友被肯尼迪杀死的话，即使找到艾莉雅，也无法活着带她逃离这里。

“先解决敌人！”

如此想定，肖恩手中毛瑟步枪上弹，瞄准了肯尼迪。

一枪击发！

楼下，黑祭司黑色的双眼刹那间转向楼上窗口，步枪子弹嵌入他脸前的黑玻璃之中，绽开条条白色裂纹。

肯尼迪黑鞭一般的手臂甩向二楼，粗壮的黑晶刺猛然增生，像是一辆粗犷的黑色列车一般，将整个二楼摧毁！

肖恩在被黑晶刺击中之前，已经朝着地板挥出恶毒巨爪，让自己跌入一楼。

在废墟木料之中，肖恩浑身疼痛。

肯尼迪苍白的脸上带着疯狂的笑意，朝着肖恩走来。

月光的灵力已经见底，他意识到了巨大的危险，猛然开始弹奏《无名夜曲》中的“幽冥序曲”。

新月、枯树、乌鸦、钢琴家……共同奏出了一段悲凉、孤寂的旋律。

蛇骨盘绕的金苹果从冥府之中升起。

那颗属于冥府的宝物，幽幽滋养月光的灵魂，让他的灵力迅速涨潮。

凄清墓地中，无名的逝去者们受到金苹果的引诱，从黑色的焦土中爬了出来。

仅剩枯骨的他们，看到有人闯入了这片不属于活人世界的墓地，他们伸出枯柴一般的手，纠缠住了打扰清眠的闯入者。

肯尼迪回头，看着地上由琴曲所化的枯骨，死死抱住了自己双腿，嘴角浮现笑意：“有趣的曲子。”

月光·1902的弹奏已经完全进入了忘我的状态，他如同站在疾风之中，双臂飞扬而起，十指跳跃如皎洁电光，肆意挥霍着自己的灵力……

作为《无名夜曲》的间奏，他再次弹奏出了一阵疾风。

与之前不同，奔涌的风流变得更加浩大，苍凉，似乎想要席卷无边无际的荒原！

肯尼迪脸色变得认真，猛然挥手，一片粗糙但极为厚实的黑色玻璃护住了他。

透过扭曲的黑玻璃，肯尼迪看着狂风吹尽，

一曲奔流之风，将月光的灵力耗尽。

风流停止，玻璃也被砍削得崩碎。

肖恩手中毛瑟步枪再次击发，打入肯尼迪胸口只响起一片铿锵之声。

“当神与我同在时，你觉得凡人的武器还能伤到我吗？”

肯尼迪眼中凶光一闪：“别了，狄金森先生！”

如同黑色的冰凌般狂暴生长的晶体刺蔓延而来。

“你不可以死。”一个黄铜色的身躯毫无迟滞地挡在了肖恩前方。

她此时腹部已经残损，露出了原本隐藏在体内的精密构件。

黑晶刺贯穿她的身躯，冰凌仍在不断增生、穿刺，损毁着精工少女的构造。

奥莉薇阻挡的这一瞬，肖恩将圣裁银币抛入半空。

黑祭司的双眼疑惑地看向那枚在空中旋转的银币。

半蹲在奥莉薇·风铃的后方，肖恩看见了准星、银币和目标连成一线的刹那。

缠绕着灵质的子弹，击发！

枪响之后，紧接着的是一声如同星光般清冽的声音。

蕴含圣裁力量的子弹打入肯尼迪的额头，菱形光晕暴发，不可一世的黑色祭司发出了非人的怪叫声。

肯尼迪痛苦到半跪在地，白烟在他头顶升腾，一时变得面目模糊。

肖恩放下了打空了子弹的步枪，掏出左轮，挡在了奥莉薇前面。

一发圣裁射击显然没能让肯尼迪失去行动能力，肖恩激发神根，扣动了扳机。

第一发子弹，蕴含着来自于女巫亡骸的恶毒之意，锈迹斑斑的弹道直没入左肩。

第二发，悲歌双子的哀痛迷雾，弥漫着哀怨惨红的弹道，击中他的胸口。

第三发，双日之城的惊惧之影，子弹拖曳出黑影的尾迹，正中肋下……

随着子弹击中，黑祭司半跪在地，时而痛苦嚎叫，时而悲痛莫名，时而瑟瑟发抖……

终于，承受了过多伤害的奈亚神格抽身而去，肯尼迪的双眼不再纯黑，重回凡人之躯的他颓然坐倒在地。

但他的眼神却依旧保持着平静，没有落败的不甘或者慌张……

或者说，他根本不认此时是终局。

肯尼迪沙哑的声线透露出无情的意味：“释放她，莉迪亚。”

被两名探秘者夹击的莉迪亚，在一瞬间闭上了眼睛。

她弥漫出的灵质，刹那间染上梦幻的墨绿之色，闪耀着可怖的十字光芒。

疤痕少女漂浮在了空中，气质完全改变，她似乎变得超然却又暴虐，仿佛是降临人世的神一般。

伊文和道格被她的灵质爆发冲击得退开几步。

莉迪亚再睁开眼睛之时，双眼如同璀璨的绿色星辰一般，额头上十字光芒爆闪，将整个街区照亮……

巴顿家以及牧羊犬后续部队的车队，被这道冲天光芒和巨浪般排空一切的灵力所吸引，正在全速赶来。

“肖恩，你……很努力，但这一局你还是赢不了。”肯尼迪身上有无数细小蜘蛛在缝补着他的伤口——奈亚神格承受了那些致命伤，他现在还只算虚弱而已，“在这个时代，神灵都不可能随心所欲，你我更是可笑……”

“走了！”查尔斯·肯尼迪打了个响指，木房的三楼传出接连的破窗之声。

肖恩看见，恶灵·雨中汤姆扛着穿着白色西装的本杰明朝着远处撤离。本杰明仍然处于昏迷的状态。

一个身上明显有着弹孔之人，则扛着被束缚着的艾莉雅。那人冷冷地望了肖恩身后的毛瑟步枪一眼。

肖恩不知道，妹妹长长的头发已经被剪短。

碎碎的中长头发此刻披散在她的肩膀。

她穿着一身不合身的裙子，小圆脸脏兮兮的，泪水在脸上冲刷出几道亮亮的痕迹。

肖恩不顾离去的肯尼迪，直直往艾莉雅跑去。

“艾莉雅！”

他没有看见的，身边的月光、奥莉薇、伊文和道格都看见了。

莉迪亚刚刚施展的神迹，让一种难以言喻的浩大梦境，融入了现实之中。

天上，不再是飘荡着几缕薄云的夜空……

而是倒悬过来的海洋。

浪潮在空中汹涌，发出亘古不变的海潮声响。

艾莉雅抬起头，她看见了肖恩，被布条勒住的嘴不断发出呜呜之声，眼泪奔涌着。

空中，不断有沉没于海中的事物，被倾倒出来。

一座锈迹斑斑的潜水钟从海中掉了出来，砸碎了肖恩身边的木房子。

远处，一座生满了藤壶、海藻的钢铁沉船，发出金属断裂声砸在了街道上，阻拦住了赶来的车队。

大衮的雕像坠落，年迈的蓝鲸落地。

金枪鱼、珊瑚、贝壳、腐烂的木桅杆……大海似乎将一切交还大地，天空下起了沉没物之雨。

但肖恩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头顶已然变成了一片疯狂的倒悬海洋。

他只是朝着艾莉雅跑去。

灵质钩索甩中篱笆，肖恩将自己甩出十几米。

妹妹就在不远的前方。

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

肖恩的手伸向了艾莉雅伸出的手。

一只有着污秽天使纹身的手臂，从旁抓住了肖恩的手腕。

肯尼迪看着一脸坚毅的肖恩，笑道：“最好的复仇，不是杀掉你……

“是让你忘了有关你妹妹的一切……忘记你追寻的意义。”

查尔斯·肯尼迪笑了，眼中闪过一阵白光。

被复活枪手扛着的艾莉雅保持着伸出手的姿势，眼看着眸子变白的哥哥停住了脚步，伸出的手苍白地举着，脸上渐渐变得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