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姤儿他们走后，一开始小甲依旧每日勤快地过着人间的生活，在家帮父母做农活儿，在外努力挣钱，并趁着方便对芙蓉娘子鞍前马后。那次花魁赛会时，芙蓉娘子被选为了新的花魁，受到很多人的约见，慢慢地，小甲见到她的时间越来越少，而且她对它的笑容，也越来越吝啬。

无奈之下，小甲打算投其所好，换个法子让芙蓉娘子开心。芙蓉娘子爱财，小甲便到别人家中偷些金银首饰送给她；芙蓉娘子见到好看的郎君会笑得很开心，他便找个理由旷工，换副皮囊来找她；芙蓉娘子被人欺负，他当场将那人扔出楼外……可尽管他很是努力，甚至换了个人样儿，芙蓉娘子都只是欢喜一时，没多久便冷漠相对了。相比于它，芙蓉娘子更喜欢和那些会作诗、会品曲的人说话，有时他们会一同笑起来，或是陷入沉默，小甲在一旁都听不明白是为何。

日子久了，芙蓉娘子待它的态度开始变得怪怪的，总是躲着它，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甚至还私下里让老妈子把它辞退，这让小甲很是疑惑。芙蓉娘子赎了身要被财主纳为妾的前一日，小甲再去找她，她竟发狂似的让它不要再缠着她要过安生日子，还拿出了鸡血符咒，想要杀死它——原来，芙蓉娘子不知怎地察觉到了它的身份，还认得变幻人形后的它。

羞愤而逃的小甲到处打听，知道了是财主教的除妖法子，觉得芙蓉娘子之所以对待它的态度如此转变，都是他从中捣鬼，火冒三丈之下，动了杀念。

“他要杀我，我便杀他，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小甲怒道，两只眼睛直视着姤儿，带着倔强得有些癫狂的神采。

姤儿缓缓站起身，余光瞟向小甲身后的芙蓉娘子，她方才吃的饭菜中有能让人镇定的药粉，再加上小甲的讲述，现在的她已经恢复了神识，虽然仍缩在一旁一动也不敢动，却已读懂旁边默不作声的杨婵的眼色。

“你不该来人间的。”姤儿淡淡地吐出了这一句，运气而起。

觉察到姤儿的不对劲儿，小甲猛地站了起来，却听到背后一声轻响，回过头时眼前“嗖”地闪过一道人影，只见芙蓉娘子向旁边的坡下跳去，被杨婵飞身一把搂住，往远处的林子中跑走了。小甲登时觉得自己受到了蒙骗，立马起身追去，姤儿上手去抓，被它一震反击，后退几步后竟有些头晕。

“没事罢？”吕洞宾见姤儿脸色有些发白，问道。

“快去追！”姤儿催促道，拉着吕洞宾一同向林中追了去。

杨婵对这片山林最为熟悉，但因身负一人，没办法很快躲过小甲的追赶。吕洞宾在后面刺出长剑想要止住小甲，它却跟发了疯似的毫不理会，身上被划出了好几道口子，却仍对杨婵紧追不舍。这样的飞速中，几人根本没办法使出什么招式。

杨婵本想先将芙蓉娘子带到结界外，可身后小甲逼得实在太紧，于是她运气将芙蓉娘子往前面的山道上一推，反身出掌拦住小甲。小甲施法躲过，往后退了几步，见吕洞宾他们追了上来，立马举起双臂在空中画着圈，聚起千年修为之力向那杨婵攻去。杨婵见状不妙，解下腰间的宝莲灯念咒施法，迎上小甲的攻势，却不想一道白光晃过，杨婵再睁眼看去，小甲却突然消失不见了。

“遁地术，糟了！”吕洞宾暗道一声，手指聚力向长剑射出一道泛起星点的光束，那长剑顿时化为了三只，如离弦之箭齐刷刷地向那芙蓉娘子奔去。

芙蓉娘子一边踉跄着往山下奔去，一边回头看眼身后的情形，只见长长的山道上裂出了一道口子，那缝隙如一道带人坠入深渊的魔爪，飞速地往自己这边伸来。心中一惊，芙蓉娘子脚下被凸起的石头绊住，扑身将要摔倒在地时，手臂忽然被拉扯住，一个身影从土中冒出，提着她站到了地上。

“求求你，饶了我罢，求求、你……”芙蓉娘子惊恐地瞪着双眼看着眼前紧紧抓住她手腕的小甲，语无伦次地说道。

“我问你，我待你那么好，为什么要杀我？”小甲强忍着嗔恨，问道。

“我没有要杀你……”芙蓉娘子快速地摇着头，喃喃道，“我只是，不想你再缠着我，不要……”

“为什么！”小甲手上的力道又中了三分，给芙蓉娘子的手腕上勒出了红痕，“你原本待我很好的，为什么会变？”

一番慌乱过后，芙蓉娘子渐渐感受不到手上的痛楚了，她回应着小甲的目光，在极度的恐惧之后，也热了脑袋不顾一切，咬着牙声音嘶哑着回道：“因为你是妖，你听不懂人话……帮你拦住那群小孩是对人的同情，我一青楼女子，你给我钱我当然陪笑，以为有钱、模样好就行么，我要的你怎么也学不会的，因为你不是人，脑子太傻太遭人烦了！”

“你……”一句句话如利刃撕裂着小甲的心，它愤怒地举起掌，冲着那芙蓉娘子一脸憎恶的面庞将要击下去。就在此时，一道光束向小甲迎面而来，直直地穿过了他的胸口，化为白气消失不见。

没有痛感，却袭来一阵寒意，小甲感到自己灼热发狂的心被冲去了一角的火，露出的那点冰冷，让它清晰地看到了过去的一些事——刚入人间的各种无所适从、被仙人盯着的心慌、要不要回山的纠结……

“来啊，杀了我罢，反正你已经毁了我的一切了……”芙蓉娘子没有察觉到那束光，仍然红着眼，向举着手掌的小甲有气无力地说道。

又一道光射入胸膛，这次小甲看清了，是一只长剑，剑刃上的寒意一直凉到了心里，让他回想起与芙蓉娘子初见之时、缠着她讨好她的种种，以及听说她被人纳妾后感觉被夺去了什么的落寞……无力地垂下了手，小甲怔怔地站着。

此时，吕洞宾和姤儿、杨婵已经追上，但见小甲挟着芙蓉娘子，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第三只剑，随着吕洞宾到来后的划臂一刺，再次没入了小甲的体内，如巨石坠入湖中激起了一圈圈飞扬的光点。这一次，不甘、愤恨、杀人劫人……一幕幕地浮现在了小甲的脑海，让它一下子像是卸了力气，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见此情形，姤儿立即飞身上前，将冰针向小甲的手上射去，它吃痛地缩了缩抓着芙蓉娘子的手，姤儿趁机将芙蓉娘子往旁边一拉，逃离了小甲旁边。

小甲被这突然的脱离惊了一下，霎时间，人间的种种一齐涌入了他的脑海，让它承受不住，头痛欲裂的它忽然仰面长啸，身上的内力如惊起的波涛，向外喷涌而出。挡住芙蓉娘子的姤儿躲避不及，登时被这股余力撞了出去。

“姤儿！”吕洞宾扑上前接住了要摔倒的姤儿。姤儿努力睁了睁眼，却抵不住天旋地转的晕眩，身下化为了蛇尾，昏了过去。

一旁的芙蓉娘子被杨婵扶到一边，也失了气力晕倒在地。再回头看那小甲，被吕洞宾的三剑斩断了凡丝之后，如泥塑木偶般呆呆地瘫坐在地上，杨婵近前举起了宝莲灯，光晕洒落，那小甲身躯一晃，化为了原形。

在那一瞬，映入小甲脑中最后的画面，是第一次见到那对和善夫妇的时候，他们眼泪汪汪地紧紧抱住它，说要带它回家。它好奇万分，自此，舍弃了修仙，没入凡尘。

殊不知，成仙也好，为妖也罢，都不必柴米油盐、富贵荣华，偏偏做人，如此之难。而它，选了这条难路，却只因挂念了一个“人”，终没走得出这场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