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说说这第一重，手中有钱心中也有钱，普通商贩开门做生意，为的是养家糊口、发家致富，若没了利润就没了生活来源，所以这些人对金钱必定是锱铢必较，牵肠挂肚，每日计较赚了多少亏了多少，赚了则是欢欣鼓舞，亏了则垂头丧气。”

“当然我并无鄙视之意，只是太重视金钱难免就会被金钱遮住了眼光、困住了手脚，如此行商倒不是金钱的主人反倒变成了金钱的奴隶了。”李廷栋首先说出了对第一重境界的理解。

“不错，这世界上的商人大多都困在第一重境界，只知道低头赚钱而顾不上抬头看路。”慕容渊点头称赞道。

“庄子云：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惛，其实商场搏杀远比赌场险恶，若是太看重金钱的得失，内心必然昏聩，金钱遮蔽了眼睛就难免让人失去了判断，最后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

“所以要想在商场搏杀，最好是不要把钱太当一回事，忽略金钱的增减，而内心更加专注于商业本身，因为抛去了所有杂念，有时候反而能取得成功，所以这就是手中无钱心中有钱。”李廷栋见慕容渊赞同自己的意见，当即说出了第二重境界的理解。

“所谓财帛动人心，有时候畏首畏尾反倒错过了商机，倒不如放平心态专注于商业本身，如此说来倒有几分道理，那第三种境界呢？”慕容渊一听顿时觉得有些意思，不禁追问道。

“哈哈，在聊这第三重境界之前，我想问伯父一句，金钱或者说财富的本质是什么？”李廷栋没有回答，而是对慕容渊反问道。

“财富的本质？”慕容渊被李廷栋这么一问，刚想脱口而出说金钱的本质自然是金银了，黄金、白银乃至铜钱，这是大明朝流通最广的货币，家中有多少金银就有多少财富。

可转念一想，能代表财富的可不仅仅是金银，如果说财富的本质就是金银那也太狭隘了。

慕容渊仔细思索后这才发现这问题远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简单，一时间有些踟蹰，这里面的道理可不是一两句话能说的清楚的。

李廷栋见慕容渊有些犹豫，随即直说道：“我个人觉得金钱或者说财富的本质是信用。”

“信用？此话怎讲？”慕容渊听到李廷栋的解释顿时有些意外，他想过很多答案，可没想到李廷栋会说出金钱的本质是信用这么一个回答。

“我记得远古时代，我们的老祖宗用过贝壳作为流通货币，在那个时代谁有多少贝壳谁就有多少财富，可时至今日，谁要敢拿着一把贝壳去买东西，恐怕会被商家给轰出来。”李廷栋多喝了几杯，这话也就多了起来，今日难得聊起这个话题，索性将自己的所思所想一并说出来。

“时代毕竟在进步，贝壳作为货币是因为稀缺性，一旦这玩意多了那就不值钱了。”慕容渊作为商界大佬，对于商业的本质倒也明白。

“不错，稀缺性，所有能充当货币的实物都要具备稀缺性，一旦这东西多了，价值就低了，老百姓不承认这样东西的价值，信用体系也就随之崩溃。”李廷栋附和道。

“其实说到金银也一样，我记得隆庆开关之后，海外贸易繁荣，大量的鹰洋从海外流入大明，白银的泛滥导致其购买力大大下降，嘉靖年间一两白银能买稻谷五十石，可到了隆庆之后，一两白银只能买稻谷二十石，同样是一两白银，为何购买力会差这么多？”李廷栋接着又问道。

“百姓们手里的银子多了，钱不值钱了。”慕容渊随即分析道。

“钱不值钱了，这话在理，因为整个大明朝的实际财富是固定的，若是货币多了，那就分摊到每一两银子上的购买力自然要下降，我发明了一个词，这个时候叫通货膨胀，也就是钱不值钱了。”李廷栋结合现代的金融知识，对慕容渊分析道。

“通货膨胀？”李廷栋的这番话信息量太大，纵使慕容渊如此精通商道，一时半会也消化不了。

“其实说到通货膨胀，最厉害的是咱们大明朝的宝钞，我记得大明洪武初年，一贯宝钞可值八钱白银，到了永乐年间一贯宝钞只值一钱白银。而时至今日，宝钞彻底沦为废纸，根本没有老百姓把那玩意当钱看，同样是宝钞，为何价值会差这么多？”李廷栋继续问道。

“这个我倒是知道一二，由于朝廷的滥发，据我所知，光洪武一朝，就发行了数亿贯宝钞，如此滥发宝钞自然是急剧贬值，就如同贤侄说的通货膨胀。”慕容渊思索后回答道。

“所以啊不管货币的类型是什么，只要一滥发就必定贬值，哪怕是这世面上最为坚挺的金银，一旦有朝一日若是有人能点石成金，那这金银恐怕也要会如昔日的贝壳一般，被百姓弃之脑后了。”

“如果将整个大明朝的财富比作一桶水，而货币就是装水的水桶，货币的增多就是水桶变大，水桶变大水位就下降，货币的购买力也就下降。至于说这个水桶是真金白银还是纸钞，其实差别并不大，只要老百姓认可，这种货币就具有一定的购买力。”为了便于慕容渊理解，李廷栋最后比喻道。

“贤侄这话倒是有些惊世骇俗。”慕容渊本来想说的是离经叛道，可想了想李廷栋这番话虽然新奇，可想反驳倒无处下嘴。

“所以货币并不是财富，而只是衡量财富的一种手段，这种手段可以是贝壳可以是金银也可以是宝钞，财富的本质是信用，打个很简单的比方，伯父在江南也算颇有财名，以伯父的信用做担保，能在江南借到多少银子？”李廷栋最后试探着问道。

“不多，也就几百万两吧。”慕容渊此刻被李廷栋的此番说法深深吸引，不加思索的回答道。

李廷栋听完吞了口口水，张口就是几百万两，这和王首富的小目标一个口气啊。

人比人真实气死人，有这几百万两银子，何愁大事不成？

当然银子再多也是别人的，眼馋也没用，定了定心神后，李廷栋继续说道：“伯父一句话能筹到白银千万两，而我去借可能就是千两，两者相差万倍，这就是市场对你我财富的最直观的体现。”

“推而广之，信用才是一个商人最为宝贵的财富，所谓的第三重境界是不追求货币的本身，而更多的是建立一套大家都认可的价值体系，这才是商道的最高境界。”李廷栋说完干了一杯。

“我现在能有些理解贤侄所说的手中无钱，心中也无钱的境界了。”李廷栋说完，慕容渊若有所悟的回答道。

听到此处，慕容渊终于明白李廷栋为何会力主成立汇通票号了，正如李廷栋所言，货币不是财富，真正的财富是信用，一旦汇通票号的信用体系被天下所有百姓所接受，那相当于掌握了整个天下的财富。

这才是他的最终目的，慕容渊想明白后不禁感慨，还真是后生可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