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强不食，相守应欢哗。晨鸡旦勿鸣，更鼓畏添过。”

大年三十这晚，百姓们终夜不眠以待天明，这是老祖宗留下的旧规矩，谓之守岁。如果说太和的百姓除夕夜不眠是为了祈祷来年有个好光景，那荥阳的百姓则是求睡而不得。

大明崇祯七年除夕，上午巳时，围城多日的闯军在饱餐之后对荥阳城发起了总攻，敌我双方都明白，仗打到这个份上，绝无开城投降的可能，高迎祥也不玩什么围三缺一的把戏，下令十余万闯军分别从东西南北四门展开攻城。

荥阳城北门正是李自成主攻的方向，李自成带队列阵处距离城墙不到三百米，眼尖的人甚至可以看到城墙上守军的容貌，此人悍勇可见一斑。

刘宗敏已挑选好五百死士，为了方便近身搏杀，这五百人俱是一身短装打扮，身披单甲，手持腰刀，只等主帅一声令下，便可直插缺口，夺那破城之功。

“将军，炸药已经埋好，只等将军下令。”郝摇旗派亲兵来到中军旗下向李自成汇报道。

“传令下去，各营做好准备，只等炸药一响即可开始冲锋。”李自成对身边的亲兵命令道。

亲兵们接到命令后，四散而去把李自成的命令传达到各营主将的耳朵内。随着亲兵呼声的远去，整支部队的气势为之一变，如噬人的猛兽一般随时准备一口将这荥阳城吞下。

“擂鼓，通知郝摇旗点燃炸药。”

李自成一声令下，中军亲卫举起鼓槌，擂响了破城的战歌。

砰的一声，前方城墙根传来一声惊天巨响，整个大地为之颤抖，随着这一声巨响，荥阳城北面数十米的城墙应声而倒，铁桶一般的荥阳城终于被打开了一个豁口。

城头的守军被这一声巨响震的七荤八素，待知府大人反应过来想叫人堵住这个豁口时却为时已晚，城中民壮据城而守尚显吃力，要和这刘宗敏带领的五百死士贴身肉搏，无异于羊入虎口，稍一个照面就纷纷溃败下来，荥阳知府眼看大势已去，回到衙门后逼着自己的妻女喝下毒酒，自己则举火自焚。

随着知府大人的殉城，荥阳城内的抵抗顿时陷入群龙无首的地步，洪水只要漫过了堤坝，接下来就是全线的崩溃。

闯军如洪流一般涌入城内，瞬间横扫一切。哭喊声，哀求声，怒骂声，刀枪碰撞声和房屋倒塌声，转眼成了除夕夜里荥阳城内的主旋律，令所有闻听到它的人，都迅速陷入疯狂。

一个个拦路者被打倒，无分贫富贵贱。一扇扇院子门被撞开，无分华丽简陋。一栋栋房子被点燃，再也分不清哪个是茅草屋，哪个是青砖碧瓦。

闯军如蝗虫一般吞噬着眼前的一切，粮食、金银当然还包括女人。

抢劫、杀戮，如病毒一般在荥阳城内蔓延开来，十三家闯军苦战多日，为的就是今天，各营的主将非但没有约束反而是纵容手下士兵尽情释放着这滔天的戾气，金钱和美女是最好的冲锋号，唯有如此手下的士兵方能保持旺盛的战斗力，只是心中的野兽一旦被释放，想要关进去可就难了。

三天，荥阳城内的杀戮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天之内荥阳城内少了数万生命多了十几万赤贫的灾民，闯王高迎祥见闯军在荥阳城内搜刮的差不多时，下发军令让所有流民军封刀回营，为了收买民心特意打开粮仓赈济灾民。

高迎祥领着他的亲随从北门而入，荥阳大街上的积血还未清扫，马蹄过处只在长街上留下一路血痕。

大年初五，高迎祥特意备下酒宴约十三家反贼齐聚一堂共商大事。酒宴的地点就设在城南的一处豪宅内，此宅本是荥阳参将的居所，参将已然被砍了脑袋，妻女也没入军营，这雕梁画栋的豪宅自然就归了高迎祥。

十三家首领分座次坐下，高迎祥作为闯军共主自然是上座，让人意外的是，高迎祥身旁还有一人，正是此次破城第一功的李自成。李自成的第八营在这偌大的闯军中名气不小，可荥阳一战彻底让他扬名立万，今日他虽不是十三家头领中的一员，可高迎祥特意把他安排在自己身旁。

“闯王让兄弟们过了一个好年啊，大家伙敬闯王一杯。”曹操罗汝才举起酒杯向众人提议道。

罗汝才似乎忘记了前几日他还主张撤兵，如今十三家头领齐聚一堂，旧人重逢，罗汝才也并不觉得难为情。在他眼里这攻打荥阳好比一桩买卖，是买卖那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如今买卖成了，不也有他罗汝才的一份功劳嘛，再说了只要自己手中有兵有粮，这天下谁敢给他脸色看？

“敬闯王。”其余闯军首领听到罗汝才的话后纷纷端起酒杯大声喝道。

“各位兄弟客气了，这杯酒应该敬一下自成，此战自成可居头功，我已封他为闯将，咱们大家伙敬闯将一杯。”高迎祥志得意满的举起酒杯对其余众人说道。李自成幸不辱命第一个进入荥阳城，不光给高迎祥挣了面子，也给他长了里子。按照入城前的约定，谁先入城者，城内金银粮草三成归他，这块肥肉没有落到他人嘴里，这让高迎祥如何能不高兴？

“敬李闯将一杯。”

众人闻言心中一惊，闯王高迎祥在天下义军中本就实力超群，如今又封了自己的外甥当闯将，这实力可谓与日俱增，高迎祥一家独大对有些首领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此时在酒宴之上，众人心中纵有意见也不好当面发作，依旧举杯向李自成恭喜道。

“各位头领攻城数日，城内守军早已疲惫，我那破城之功不过侥幸而已。”李自成赶紧自谦道。

李自成心中明白，自己得了那破城之功已经够让这些头领们嫉恨的，如今又加封为闯将，若不夹着尾巴做人，恐怕日后还不被这些人给算计死。

小插曲并未打乱众头领喝酒吃肉的兴致，这头功得了当然最好，没得也只是小小遗憾，况且荥阳城内粮草充足，百姓富裕，就算没有那头功也够他们饱餐一顿的了。

一时间，酒席上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咱们虽然进了荥阳，可此处非久留之地，大家伙说说咱们下一步该往哪里走？”高迎祥虽心中早有打算，可还是想听听众头领的意思，故而放下酒杯向众人询问道。

“要不咱们趁机打上北京城，把崇祯老儿揪下来让闯王当皇帝，咱们个个封大将军，大家伙觉得怎么样？”九条龙已经有三分醉意，趁着酒兴说道。

九条龙的话音刚落，宴席上气氛为之一冷，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当皇帝？开玩笑，大家伙是为了口饱饭吃才起兵造反，当皇帝的事太遥远了。大明立国两百多年，期间也有起兵的豪杰，可还没有一个能打进北京，赶跑朱家皇帝。再说了，高迎祥只是这天下闯军名义上的共主，当真把这些首领看成他的部属了？

九条龙一直与高迎祥相交甚厚，其余头领摸不清这到底是九条龙的醉话还是高迎祥的试探，一时间纷纷三缄其口，无人愿意接这个话茬。

“休的胡说。”高迎祥将手中的酒杯重重一放，大声呵斥道。

九条龙听到闯王发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又开始喝起了闷酒，高迎祥看张献忠在一旁沉默不语，缓声说道：“八大王，别光顾着喝酒，大家都知你胸中素有谋略，给大家伙说说你的意见。”

十三家首领之中，相比于曹操罗汝才的圆滑狡诈，张献忠为人豪爽大气，深得其他首领佩服，如此重大关头，张献忠的表态就很重要了。

“荥阳乃中原重镇，破城之后必定天下震动，皇帝老儿知我们得了荥阳，必定催促洪承畴派兵追击我等，洪承畴从北而来兵锋正盛，咱们不能强撄其锋避之不战方是上策。如今有两条路可供我们选择，向东攻取开封、商丘，甚至可威逼徐州，向南攻取许昌、汝宁，威逼凤阳，庐州。至于到底去哪一路，就看大家伙的意思。”张献忠也不客气，一手扒开胸前的碗筷，就着胸前的桌面，以筷为笔，指点天下江山。

张献忠的一番话如当头棒喝，喝醒了在座的诸人，这几日在荥阳城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好不快活，差点忘了身后还跟着一位洪剃头。

“我赞成去开封，江南的女子扭扭捏捏，不合我老罗的胃口。”张献忠的话音刚落，一旁的罗汝才发话道。

“我觉得向南稳妥一点，这些年北方大旱，早已经抢的差不多了，该去江南那花花世界看一看了。”扫地王嘿嘿笑道。

十三家首领各抒己见吵作一团，可谁也说服不了对方，一时间场面有些失控。高迎祥的心里是想合兵一处，避开洪承畴的追击，南下劫掠后再借道返回陕西，跳出洪承畴的包围圈，可此话一出必定引起闯军的分裂，心中正犹豫不决时，只见身旁的李自成起身说道：“匹夫可奋臂，况数十万众乎？今吾兵且十倍官军，虽关宁铁骑至，无能为也。计唯有分兵.各随所向立效。其利钝举听之天。”

高迎祥听到李自成的话顿时眼前一亮，李自成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各家头领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强行聚在一起反倒误事，若各自为战又容易让官军各个击破，倒不如十三家闯进松而不散，由高迎祥居中调停指挥，其余头领四散出击、遥相呼应，这样既可避免闯军分裂还能牵制洪承畴的追击，可谓皆大欢喜，众头领闻言纷纷附和。

第二日，高迎祥率领十三家七十二营流民军进行杀牛马祭天誓师，一时间天下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