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岁末，黄泥塘村的年味儿愈来愈浓。村里一笔不菲的年终分红，让所有人家有了大操大办的豪气。

现在基本上都不用去青雀镇，村里的商店里就能买到当前最时新的玩意儿。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用的，都有外地人赶趟儿往村里送。

工会的工作人员带着神龙护卫队的人，开始向所有家庭派发春联、大红灯笼，还有糖饼粮油，连外来做工的人家都有。村里孤寡老人得的更多，有人帮忙粉刷房子，打扫卫生，送新衣裳新被子。村里村外，被装扮得喜气洋洋。

村里各处工地逐渐停了下来，做工的外地人，有人要赶回去过年；更多的是托人写信回家，要老家亲人们过来团聚。

村里晒谷场上的大舞台已经搭好，精彩的春节联欢晚会将会在除夕夜上演。节目定了下来，贴在村里的公示栏时，有唱歌，有武术，杂耍，魔术，打渔鼓，皮影戏……还有从县里请来的戏剧团表演花鼓戏呢。

一群小孩子天天围着大舞台转圈，有胆大的带头，爬将上去，翻几个跟头，或学那青衣、花旦的样子，捻着步子或碎步在台上转动，咿咿呀呀唱几嗓子。

晚会的许多表演者，本身就是外来的打工人，众人的参与热情非常高。大舞台旁边还搭了个pk台。罗天佑说，观众里，只要觉得自己的表演会更好，还可以登上pk台，与正台来个一争高下。最后现场观众投票，胜出者可以获得丰厚的奖励。一下吸引了不少人，对着节目单，选自己拿手的节目偷练。

罗天佑家则全家穿戴整齐，要启程去耒水市遥田镇恭迎外公外婆那一大家子，他们早就望眼欲穿，翘首以待。

外公外婆一家当然也可以自行前来，但举家搬迁是大事，而且很多亲人是第一次要过来，就更需要罗小勇这个女婿带着妻子儿女亲自登门求接，这是礼数。

这段时间，罗小勇和马菊花与管委会成员忙于跟与向阳公社的首批挑选的村子谈判，签订联合经营协议，还要安排人给这些村子分发种子化肥，帮忙建猪栏鸡棚。夫妻俩累得够呛，去接亲人的事一拖再拖。拖到接近年关，事情告一段落，也再也不能拖下去了，慌慌急急把出发的日子定下来。

真到动身这天，马菊花原本轻松的心忽而重了起来。坐到梳妆镜前反复地打扮自己，又把身上穿的衣服换了一套又一套。人机械地做着这一切，脑海里却跑马灯似的想起自己当年只身追随罗小勇来到黄泥塘村，那时夫妻俩无处栖身，暂住到村里废弃的猪棚里。春燕衔泥般，一砖一瓦，一碗一筷添置，才总算有了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家。

儿子女儿出生，日子越过越难。夫妻俩的感情再甜，也被生活的涩味浸泡透了，变得又酸又苦。

红尘事，莫回首，一入婚姻万事休，丈夫扼腕妻子哭，花前月下不可留。说不尽的悠悠愁，道不明的酸酸苦。即使再坚强，也要向生活投降。哪怕精心伪装，掩饰不了沉沉恐慌和深深的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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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小勇悄悄走到妻子身后，轻轻抚着她的背，柔声道，“怎么还哭了呢，瞧你，哭得连妆都花了，赶紧擦掉吧，别让孩子们笑话。”说罢体贴地送上用温水泡过的毛巾。

马菊花也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擦掉。重新化妆又花了不少时间，还乖巧地让罗小勇帮着画眉毛。

耒水市遥田镇胜利村人都跑来看远来的罗小勇一家。特别是传说中的罗天佑也来了，那个闻名遐迩的大诗人，可是文曲星下凡呢。

罗天佑两三岁时，被父母带来过，村里有些人还依稀记得他当时的模样。不过那时的模样也在大家传来传去中变得高大光辉起来，似乎还自带光环，。

一位大爷在人群中绘声绘形地讲述，自己如何有先见之明，早发现此子不同凡响，将文曲星抱在怀里，还被他撒了一泡尿在身上，那尿也不寻常，不但闻不到骚臭，还带着股子香味儿呢。

众人被大爷的话逗得哈哈大笑，也不会有人这个时间站出来戳穿他的鬼话，撺掇道，“现在文曲星都来了，你快去讨个彩头罢呗。“

马菊花听到人群里有人起哄，见是堂伯在被众人挤兑，问明情况，也笑着拉儿子过来，向儿子说了大家起哄的原由。

罗天佑赶紧从兜里掏出颗金瓜子，塞进表爷爷老枣树皮般的手里。嘴里说，对不起了，小时候不懂事，尿湿了爷爷的裤子。

表爷爷激动得眼泪得快下来了，连夸罗天佑是个知礼懂事的好孩子，一辈子都会得到观音菩萨的保佑。又说老天体谅人间疾苦，派文曲星来给人间造福呢。

旁人见了，羡煞得心都快跳出来，立即去找长辈们打听，问是否也抱过小时候的罗天佑。得到肯定回答的，便来向罗天佑讨要金瓜子。外婆跑过来轰人，这些人笑着躲闪，还是让少数人遂了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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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家人这次来，给胜利村每个家庭都送去了一斤白糖，一斤猪肉，一包水果糖，还有一匹好布。那些与外公一家和马菊花素来亲近的人，礼更重。

罗天佑对人礼数周全，小妹也完全不是当年的野小孩了，跟着哥哥有样学样。兄妹俩大受胜利村人好感，争着要拉他们回家用心招待。兄妹俩换了一张又一张的餐桌，小妹手里永远捏着一个油腻的鸡腿。

外公外婆和三个舅妈对罗天佑兄妹稀罕得不得了，都把兄妹俩宠上天去了。一堆儿表兄妹也来凑热闹，得知兄妹俩想要骑马，便与村里大群小孩一起拉出生产队的几匹温柔的老马，领着兄妹俩来到耒水河边骑马玩。

此时中南广大地区开始转暖，气温回升到二十多度。缓缓的河岸，野草悄悄吐露新芽，极其的嫩绿。远远望去，朦朦胧胧，隐隐泛出一抹极淡的青青之色。凝神再看脚下，却仿佛消失了般。

兄妹俩开心地坐在马背上，一群大小孩子在后面竞相追赶，说笑着，嚷着，还有偶尔的尖叫，夹杂着新雨过后湍急河水的潺潺声，河岸成了欢乐的海洋。

芦苇丛中轰地飞出一群水鸟，慌乱的拍打着翅膀，冲向湛蓝湛蓝的天空。沉寂了一个冬天的螃蟹都被惊醒了，纷纷爬出洞穴，横着身子慌里慌张逃进河水里。

外公外婆一家以为是搬家是个大工程，为了带哪些不带哪些，一次一次地聚在一块商量。女人们又担心，家里长期没人，有些东西会霉烂掉，万般割舍不得，左右为难，徒增了许多烦恼。

女儿女婿却说，黄泥塘村里什么都准备好了，连衣服铺盖都不用带，一切都买了新的。这下又乱了套，原先商定好的计划全部作废，再讨论了半天。四家人重新回去翻翻拣拣，减减添添。为哪些该带，哪些不该带，继续烦恼，大人小孩争来争去，都吵将起来。

离别的时间到了，外公颤抖着手，将门锁上，带着后辈们齐齐地向祖宅鞠躬。所有人都是毕恭毕敬，一脸凝重，甚至有人忍不住抽泣起来。

外婆擦着止不住的眼泪，劝慰后辈们，“别哭了，别哭了，这是好事哩……不管走到哪里，祖宗们都会保佑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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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同去的人不光只有外公外婆一大家子，还有些沾亲带故的中青年人，要跟着去黄泥塘讨生活。罗小勇本想劝他们呆在家里过完年再去，但大伙儿哪还愿意等，哪怕也只不过十来天，他们家里也是这意思。

外公外婆也帮着说情，罗小勇夫妻们也就同意了。四五十号人挤满了六七辆马车，一挂挂长长的大红鞭炮被相继点燃，噼里啪啦震天响，浓浓的硝烟将送行的人群都隐藏了起来。

再说青雀镇这边。到了约定的这天，黄泥塘人给足了面子，村里有头有脸的人都来青雀镇的风津渡口欢迎。加上不少前来瞧热闹的人，将渡口围着了里三层外三层。

大爷爷和璈玠叔叔居然还带了鼓乐队。看到江轮缓缓驶进，众人吹呼，鼓乐齐鸣。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迎新娘子呢。

罗小勇下船后，怪大伯不该如此大张旗鼓，兴师动众的。

大爷爷说，马菊花第一次到咱们黄泥塘村，跟着你背着包袱，静悄悄地来了，村里连个像样的仪式都没有举办。这是村里人欠老马家的，一定要给补上。

大伯的一席话，把旁边的马菊花臊得满脸通红。罗小勇心里非常高兴，又莫名地带些酸楚。

刘所长一家也挤在人群中，看到罗天佑他们下了船。刘小露甩开母亲朱瑶的手，欢喜地叫喊着，跑去见被表兄妹们众星捧月般围着的小妹。小妹叫喊着回应，飞过地跑过来，姐妹俩亲热相拥，蹦蹦跳跳转圈。

罗小勇带着妻儿过来跟刘所长和朱瑶道谢，邀请他们一家人参加黄泥塘村今晚举办的欢迎晚宴。

刘所长乐呵呵地说，“哥啊，即使你们不邀请，我们也准备要去了。哥哥家里的大喜事，做弟弟的自然要去讨杯酒喝。“

马菊花和朱瑶互夸对方越来越年轻，越来漂亮。各取所需，都乐不可支。马菊花要把从娘家带回来的礼物送给朱瑶。罗小勇说，大家要一起去黄泥塘村，先不着急给，不然不好拿。

到了村口，外公外婆一大家子，还有从胜利村跟来的人，都被面貌一新的黄泥塘村给深深震住了，纷纷啧啧称奇。外公马致墉是来过黄泥塘村的，十年前那些破败不堪的房子早被修缮一新，还有许多洋气的新房子拔地而起。这哪是一个小乡村啊，简直是把耒水市的精华部分搬过来了。

外公外婆被安排住进村招待所最豪华的村长套房。外婆仿佛住进了梦境，不，连做梦都没梦到能有这么漂亮的房子。轻轻抚摩没看见的松软的高级皮沙发，满眼的爱惜。几个调皮的孙子孙女，兴奋地在房间里追逐，

一会儿在沙发上蹦蹦，又躺会儿超级松软的豪华大床，再掀开华丽的窗帘，瞧瞧外景，很快钻进洗手间，对宽大的梳洗镜、浴缸，以及大堆洗漱用品研究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