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姗姗出去了，老爷子在汪坤的搀扶下，靠坐在床头，一双沉淀了岁月痕迹的眸子紧紧盯着欧阳碧玉。

在老爷子富有深意目光的瞪视下，欧阳碧玉淡然如初，维持着恭敬的姿势，比任何人的承受力都好。

“你想要集团？”老爷子没头没尾地问。

欧阳碧玉不卑不亢地答：“如果爷爷愿意把重担托付给我，我一定努力不辜负爷爷的期望。”

“不错，你越来越说话了，做事滴水不漏。可是，一个人太圆滑不是一件好事。面具戴久了，脱不下来。伪装久了，会忘了自己原本的样子。”欧阳松没有指向，仿佛在感叹。

“碧玉，其实，你从小就聪明，学习也十分用功。你和艳艳不同，你性子沉寂，内敛，是个可以杠大事的人。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选择你成为我的接班人吗？”欧阳松突然自己问。

欧阳碧玉抬起头，这是她一直的问题，却不敢直言。

“为什么？”欧阳碧玉声音变得哑然，透着殷切的期待。

“因为你心思太深了，我看不透你。”老爷子直言不讳。

“难道不是因为我是女孩吗？你怕我最终会嫁人，这样就可能分裂了集团。”欧阳碧玉提起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测。

欧阳松摇了摇头：“现在已经二十一世纪了，男孩，女孩都一样。而且，我可以用遗嘱的方式给你限制，保集团周全，不能分割。”

“那是你不认可我的能力？”欧阳碧玉再问，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个机会，不管老爷子有什么打算，她都想要问个清楚明白。

“我说过了，你心思太深，我看不透你。”欧阳松又重复了一遍。

欧阳碧玉唇角荡起嘲弄的笑：“爷爷，你觉得这样的理由能令人信服吗？”

“管理者不必太聪明，但一定要心胸，大局观和责任感。凡事不能总站在自己的角度上，一定要考虑别人的处境。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认为别人都亏待了你。你是全天下最委曲的那一个，你陷入泥沼里走不出来。这样的你，一旦拥有足够的权势，就会有报复心理。但凡得罪过你，或让你不痛快的人，你一个都不会放过。这对集团的毁灭性的隐患。”欧阳松语调平静地说。

欧阳碧玉接受不了这样的说词，反正，他现在说什么都可以。

他一直都不喜欢她，从小到大。

不过，她现在已经找到真正的原因了，因为她是欧阳霞的孩子，一个至今父不详的孩子，怎么能够接手欧阳集团？

“你不相信我的话？”欧阳松问。

欧阳碧玉抬起头，深吸几口气：“爷爷，集团是你的，你一生的心血，你有权利决定交给谁。”

“你心里还有怨气。”欧阳松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欧阳碧玉垂眸不语，她现在已经不需要再隐藏自己的态度了。

“沐艳艳都跟你说了吧。”欧阳松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欧阳碧玉一怔。

“老爷。”汪坤在一旁轻声阻止他，摇了摇头。

“碧玉已经知道了，我没什么可隐瞒的了。”欧阳松幽幽叹了一口气，都是他不好，是他这个大家长没有当好。

才会让兄弟反目，孙子辈人人自私，视对方为仇人。

这是他做人失败的证据，他之前没有好好反省，现在一切还来得及吗？

既然老爷子自己挑破了头，那她也没什么可顾虑的了：“她说的是真的吗？”

事已至此，她不想再喊沐艳艳妈妈。

她的行为举止配不上妈妈这个称呼，她也不是她的亲生母亲。

“我不知道她对你说了些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你确实不是艳艳亲生的，你的母亲叫欧阳霞，彩霞山庄的主人，世界着名服装品牌QK的创始人。”欧阳松咬字清晰，不给欧阳碧玉逃避的机会。

听沐艳艳说时，她还保有几分质疑。

如今老爷子亲口承认，欧阳碧玉分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

只觉得五味杂陈，脚下不禁踉跄了一步。

“我有一个问题。”欧阳碧玉强迫自己镇定。

“问吧。”此时此刻的欧阳松没了集团最高执行者的威严和霸气，他只是个爷爷，一个老者，渴望化解一家人的矛盾。

不让仇恨继续漫延。

也怪他一直端着大家长的架子，如果他早点跟她说清楚，她心里没有疙瘩，说不定这些都不会发生。

“她拼了命生下我，为什么要抛弃我？”这是她最不能理解的一点。

欧阳松摇了摇头：“她没有抛弃你，她一直想将你带在身边，她一直在争取。”

“那为什么我看不到她的行动？”欧阳碧玉提高了音量。

“她忘记了。”欧阳松给出一个在欧阳碧玉看来很可笑的答案。

“你在耍我？”欧阳碧玉再维持不了平静，开始渐渐激动。

汪坤忍不住斥责：“大小姐，你怎么能这么跟老爷说话？”

“没关系，我能理解她的心情。”欧阳松反倒替欧阳碧玉说话。

欧阳碧玉冷笑看着欧阳松和汪坤唱双簧，配合得很默契嘛。

能让这两位在E国举足轻重的人物为她演出，她也应该感到荣幸了。

只是，她现在还势单力薄，老爷子要捏死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他实在没必要让自己变成演员，还是个不愿意拆下傲骨的演员。

“阿霞，她在生下你之后就患了产后抑郁症。当时她的情况特别严重，甚至有了自杀的倾向，我不得不将她关起来，派人二十小时看着她。我知道我这一决定很糟糕，我应该让你回到她身边，或许她的病情能减轻。但当时的我太注重声誉了，阿霞那么年轻，她还没有结婚，要是传出她生下一个孩子，她怎么面对人群？她的后半生该怎么办？她还要不要结婚生子？”欧阳松抚额自责万分，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老爷，你就别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怪只怪造化弄人。”汪坤感叹着劝了句。

欧阳松收拾了心情，继续说：“纵然我派了很多人看着阿霞，意外还是发生了。她趁医护人员睡着，爬上楼顶，从上面跳了下来。”

说到最后几个字，欧阳松声音是压抑不住的哽咽。

欧阳碧玉望向他，眉头微蹙，仍抿着唇，静待欧阳松自己说下去。

“阿霞伤得重，整整躺了一年才醒过来。她醒来之后丧失了一部分记忆。”欧阳松望向天花板，声音涩得发苦。

“那她为什么不回大宅？”欧阳碧玉问出至关重要的问题。

“她好不容易醒了，失了忆，我肯定不会把你的存在告诉她。可她太聪明了，一直不相信我跟她说的。之后，我们的感情就越来越糟糕。她对我的依赖也越来越淡，再后来，她去了国外，专门投入事业。这期间我们的关系一直不咸不淡，我很伤心。我自幼就疼爱她，她却对我这么疏离。有一年，她生日，我特意过去陪她过生日……”说到这里，欧阳松顿了好久，没有再说。

这段往事，让一个杀戮决断的王者久久说不出口，对他肯定是印象深刻的疼痛。

欧阳碧玉眯了眯眼，但没有催促。

“我至今想不通，到底是谁给她造了谣，她竟在我的酒里下了毒。”欧阳松此话一出，欧阳碧玉满脸惊恐望向他。

“老爷，你别说了。”汪坤不忍再听，眼里隐隐有泪光闪烁。

欧阳松幽幽叹了口气：“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是不能提的……”

“后来呢？”欧阳松望向窗外，沉默良久，欧阳碧玉忍不住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