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公度让徐府人将徐兰荪抬上了床，又问徐府人要了辆车，他扛着狄凤鸣送上车，自己就骑马于后头跟着，送狄凤鸣回到鼓楼街狄家，他这才转回王府。

交了夜，凉爽了不少，锦罗由月牙儿陪着在廊上闲坐，她和季舒澜的事甚嚣尘上，怎奈卿公度不在乎，家里外头的人也就少了看热闹的心态，而宓氏虽然没有再问责过锦罗，也还是懒得见她，推说身上不舒服，去了别苑休养，于此，避免了锦罗对其晨昏定省碰面的尴尬。

卿寒山也听说了此事，作为公公，不好过问，只找卿公度简单聊了几句，并告诉卿公度：“当心小人作乱。”

卿公度不免心里一惊，猜测父亲是不是知道了他和季舒澜之间的恩怨。

想当年，季昌的死虽然朝野皆言是死有余辜，其实他曾经试着将那场军营失火归结到别个理由，然军中人多，自己即使下令不准外传，朝廷也还是会知道的，所以他才没用瞒着不报，于是他杀了季昌的事街头巷尾妇孺皆知，有人击掌叫好，季昌通敌么，也有人觉着卿公度大义灭亲太狠毒，毕竟他和季舒澜是同门师兄弟，当时卿寒山给出的结论是：“军法如山，任何人不能枉顾。”

卿寒山支持儿子的行为，也知道那以后季舒澜便和卿公度疏远了。

所以卿公度担心父亲知道季舒澜三番五次寻他报复，只是卿寒山没有明说，卿公度就道：“儿子明白。”

无论怎样，闹得满城风雨的这件事，在卿家人毫不在意中慢慢平息了，当然不乏有人在继续传，那都是茶余饭后闲来无事的消遣。

锦罗深知自己该避讳什么，于是深居简出。

成日的待在房中有些闷，此时在廊上看着花花草草，就如同闲游了一圈似的，心情大好，忽然发现卿公度此时还没有回来，于是喊了香桂来问：“世子呢？”

香桂道：“回世子妃，世子像是不在府里。”

锦罗抬头看天，繁星点点，卿公度那个人素常不喜欢在外面吃吃喝喝，他经年带兵打仗，官场上的那一套似乎都已经生疏了，偶尔必须的应酬，也都选择在白天，所以他这个时辰还没有回来，锦罗很是奇怪。

月牙儿经常语出惊人，于锦罗身后小声嘀咕：“该不会又是去见那个狄小姐了。”

锦罗其实亦是这样怀疑的，但她还是呵责月牙儿：“你啊，别总把人往坏处想。”

自成亲，才圆房，她明明白白，卿公度必是深思熟虑过，既然卿公度选择和自己比翼双飞，那就不会再同狄凤鸣有瓜葛。

月牙儿不好反驳，但也不服气，鼓着腮帮子，东瞅瞅西看看，百无聊赖状。

锦罗起身道：“回房去。”

月牙儿问：“六小姐刚出来，何妨再坐一会子，外面满庭花香，很舒服呢。”

锦罗已经迈步向房门：“别让他以为我在等他。”

月牙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但不明白的是：“等他又如何？”

锦罗轻笑：“夫妻之道如同裁衣，尺寸必须要准。”

月牙儿下意识的拽了拽自己的小衫，晃了晃脑袋：“六小姐说的玄而又玄，奴婢不懂呢。”

进了房坐下，锦罗方道：“很简单，我如果对他太过依赖，会让他感觉有些负累，我想了很久，狄凤鸣之所以会彻底失去他，大概就是太过依赖他。”

月牙儿鼻子里哼了声：“姓狄的那叫纠缠。”

锦罗端起茶杯：“男人心中，你对他的爱慕若变成依赖，即成为纠缠了，男人就是匹野马，别指望时时刻刻拴住他。”

月牙儿瞠目结舌：“六小姐你怎么这样了解男人？”

锦罗叹了声：“我是从大嫂身上看到的，她对大哥就是太过爱慕，你看大哥对她……”

叶纤云对燕安用情至深，却落到如此境地，燕安跟锦罗说，大哥很是无奈，锦罗除了相信和同情，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即使没有玉琢公主的出现，燕安对叶纤云也就是那么回事，即燕安所说的相敬如宾，对待妻子如同对待宾客，细思极恐。

因为和燕安特殊的感情，所以不便深究，她唯有将话在此做了停顿。

帘笼一挑，走进了卿公度，锦罗放下手中的茶杯迎过去：“夫君回来了。”

卿公度嗯了声。

月牙儿习惯的取来了手巾，锦罗接过给卿公度擦脸，忽然嗅到他身上有酒味，就问：“夫君和朋友吃酒去了？”

卿公度迟疑了下，想着是说实话还是编个善意的谎言，他听说女人都小心眼，怕说实话惹锦罗不高兴，撒谎又怕以锦罗的聪明给其识破，然而就是这微乎其微的一个停顿，锦罗微微一笑道：“是去见狄小姐了？”

好个狡黠的妮子，卿公度点头：“是，不过并非是我去见她，是徐太医找我，等我去了徐家，发现凤鸣也在呢，只是她吃醉了，我将她送回家，这才回来。”

锦罗蹙额：“狄小姐在徐太医家里？”

卿公度听她的语气似乎在怀疑什么，也对，狄凤鸣是未出阁的女儿，徐兰荪是未娶妻的男人，这两个人在一处，是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卿公度道：“他们也算认识，而凤鸣那个人，江湖儿女情肠，不拘俗礼。”

第96章 休妻

锦罗接过丫头上来的茶递给卿公度，笑盈盈的：“我也没说什么，夫君何必这么着急解释呢。”

卿公度将茶杯放在旁边的高几上，捏了下锦罗的鼻子：“你啊你。”

小夫妻如此亲昵，月牙儿连忙给其他丫头递个眼色，丫头们悉数退出去，月牙儿也走下台矶，却见上房的专职伺候宓氏更衣的丫头香樱匆匆而来，月牙儿迎上去道：“姐姐有事？”

香樱看了眼窗户，见房中亮着灯，点头：“王爷叫世子过去。”

月牙儿看她神色凝重，实在好奇，就问：“这时辰了，世子和世子妃马上就要就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香樱犹豫下，拉着月牙儿的袖子小声道：“我跟你说，你别到处传，是二姑奶奶回来了。”

月牙儿来王府时日尚短，对于卿家的人知道不多，只了解卿公度上面有三个姐姐，二小姐，当然是指卿公度的二姐了，只是好奇，出嫁的女子，回娘家也不是不可，怎么是这种时辰回来呢，待想问，香樱道：“王爷急着叫世子呢，麻烦姐姐进去禀一下。”

月牙儿就道：“你稍等。”

进了房，禀报给卿公度：“王爷叫您过去下。”

卿公度已经脱了外面的衣裳，看样子是要睡了，听了此言不禁问：“可有说什么事？”

月牙儿道：“是二姑奶奶回来了。”

卿公度凝眉，这天都黑了，怎么二姐会回来呢？必是发生了什么事。

锦罗业已将他的衣裳拿来，一边为他穿一边道：“夫君的二姐姐和妾身的二姐姐，说来还是一家人呢。”

这件事卿公度知道，锦庄嫁给安远候杜咸的长子杜铭钰，而他的二姐卿素之嫁的是杜铭钰的堂兄杜铭锡。

锦罗又道：“夫君不必担心，或许二姑娘只是想家而已。”

卿公度心中清楚，三个姐姐，只有这个二姐嫁的不好，怕就怕那个男人又欺负二姐，穿好衣服他叮嘱锦罗：“你先歇着，不必等我。”

锦罗含笑，没说其他。

卿公度离开麒麟苑来到上房，至二门处即听见里面传来隐隐的哭声，自己担心的果然发生，他匆匆进了房，二小姐卿素之正在炕上抹眼泪，卿寒山却在一旁怒发冲冠之状，见他来了，卿寒山道：“你来听听，我卿家是什么门庭，我的女儿也会给人休弃，那个杜铭锡是不想活了。”

卿公度有三个姐姐一个妹妹，三个姐姐便是大姐素韵二姐素之三姐素心，独独小妹叫玉祯，其实玉祯这个名字是太后赐的，不然她该避公主名字讳，安敢名字中带玉字，当年卿寒山老来得女，太后恭喜，就依着各位公主的名字中带玉，就给玉祯赐了这个名字。

姐姐给姐夫休了？卿公度实在难以置信，虽然杜铭锡品行不正，平时就爱拈花惹草，家里也纳了几房妾侍，但他也不至于将姐姐给休掉，卿公度过来先安慰下卿素之，再问：“到底怎么回事？”

卿素之以帕子擦了擦泪，哽咽道：“相公他新纳了房妾侍，刚进门就死了，她死了也好，看她偏偏死在我的房里，这不，相公说是我杀了那女人，就将我休掉了。”

卿公度思索着，以姐姐的柔弱性情，杀人是不会的，再者那杜铭锡早纳了那么多妾侍，姐姐若容不下，不至于等到今天，他知道其中的蹊跷，是有人在故意陷害姐姐，此事需要慢慢的查，于是继续安慰姐姐：“其实杜二爷这样做没什么不对，若不休了姐姐，势必经官。”

杜铭锡行二，大家习惯这样称他。

卿素之吃了一惊，惶惑的看着卿公度。

卿公度道：“二姐你想想，死了人，官府必然会过问，杜二爷休了你，于此那个女人的家人也就解了气，或许就能将此事不了了之。”

卿素之的脸上慢慢浮现一层喜色：“你说的有理，可我根本没有杀人，我是冤枉的。”

卿寒山一甩衣袍下摆，往椅子上威风凛凛的坐了，道：“你姐姐是冤枉的，她不能背负这个冤屈，公度你说，此事该怎么办？”

卿公度拿起炕几上的茶杯递给卿素之：“二姐你也别急，查是一定要查的。”

卿寒山是武者，即使到了这般年纪，说话仍旧声如洪钟，不过他的样貌有些斯文，两下互补，平添了多少风度，他道：“你娘在别苑将养呢，这事先别告诉她，免得她担心。”

卿公度点头：“我省得，这事就交给我吧，二姐先在家里住下，对外就说是来探望母亲的。”

卿寒山赞同。

卿素之也无异议。

卿公度又详细询问了韩家那个新过门的小妾的事，卿素之一一道出，她了解也有限，只知道那女人出身娼门，模样好，嘴巴甜，杜铭锡见一面即带回了府中，不想就在那一晚，卿素之饭后去园子里散步消食，回来后就发现那小妾倒在自己房中地上，口角流出黑血，显然是中毒而亡。

卿公度边听边思索，见时辰太晚，就又宽慰了卿素之几句，找了管家沈时明来，安排好素之的住所，他就回了麒麟苑。

锦罗在房中绣花呢，低着头，一针一针，见他回，道：“马上就好了。”

卿公度凑过去看，问：“干什么呢？”

又是没话找话，锦罗哭笑不得：“当然是绣花呢。”

卿公度一副才明白的样子，又问：“绣的什么花？”

锦罗举着差不多完工的帕子给他看：“夫君不认识兰花？”

卿公度点头：“认识。”

锦罗哑然。

卿公度若无其事的：“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锦罗抿嘴笑了，缝下最后一针，咬断线，将针收好，然后过来为卿公度宽衣，一边问：“二姑奶奶怎么这时辰回来呢？”

对锦罗，卿公度不想隐瞒，就坦言卿素之给杜铭锡休弃的事。

锦罗听了很是吃惊：“这事要尽快解决，王妃身子骨不好，一旦听说，怕是一股火那病就更重了，还有，二姑奶奶既然是冤枉的，就得为她洗脱冤屈，这不单单是为了二姑奶奶，也是为了卿家的名声，这事藏着掖着，早晚会给外人知道的，所以必须及早查清真相。”

卿公度点头：“我亦是这样想的，所以我打算明日往杜家走一趟。”

锦罗低眉沉思：“夫君去杜家，杜家的人一定以为夫君是去兴师问罪的，自己的姐姐无端给休弃，还背负一个杀人的罪名，谁都会认为夫君是去教训那杜二爷的，然一旦闹起来，这事也就瞒不住了。”

卿公度抚摸着她的面颊，无尽怜爱：“你放心，我只是跟杜铭锡私下谈谈。”

锦罗还是摇头：“那也不成，夫君之名，天下尽知，夫君若去杜家，太容易引人注目。”

卿公度微闭双目思索着：“那我该……”

锦罗突然道：“若夫君信我，这事交给我，如何？”

卿公度捏了捏她的鼻子：“为夫相信你，可是，你去，合适吗？”

锦罗顺势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去最合适，因为，我二姐姐也在杜家呢。”

卿公度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瞧瞧，我竟然把这个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