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为各国来贡的使臣入朝觐见之事在紫仪门大摆宴席，宴请使团及群臣。凡四品以上官员都可带内眷出席，五品以下立于宴席外行赞拜大礼，并等候可能的临时传召，盛况空前可见一般。

为彰显一国实力，招待使臣的大宴往往办得比元宵大宴仪时更加气派，如果太后兴致好，甚至也会来小坐片刻。

岐国公不在京内，按理来说南怀珂是不用到席的，且二房也不会带她来。但是太后少不得她，因此一早传下懿旨要她陪同自己盛装出席。

崇礼因为年纪太小，太后忧心南怀珂要带着弟弟不能尽兴，所以特地关照这次不必带他入宫。崇礼也乐得高兴自在，他才不想跑到那个假正经的场合去陪坐。

南怀珂陪着太后来时，皇帝已经到达。

紫仪门外的场地上搭着精致的遮阳篷，篷下台基上铺着一溜色黄麾，上头摆着御座，皇帝就坐在上面，身后宫人举着雉羽宫扇。

金吾卫设护卫官数十名伺立，教坊司设九奏乐歌于两边，大乐设于席下，舞杂队候在席外。

光禄寺设酒亭于御座西，设膳亭于御座东，设珍羞美味亭于酒膳亭东西侧。御筵摆在御座的东西一方，太子座位于御座东。西向，则是诸王和皇子以次由南而东西相向设座。

太后到时，座下官员皆起身行见过礼，皇帝也起身见过太后。搀扶着太后一路过来的南怀珂则是第一次见到皇帝，因而郑重下跪伏地拜行国礼。

“哦，这就是岐国公的女儿，平身。”低沉威严的嗓音穿透人心。南怀珂只远远看见皇帝的样子，到了近处却不曾抬头直视天颜。

“多谢陛下。”

皇帝瞧见功臣女儿不免要寒暄几句，因而说起他父亲替自己戍卫边疆很是辛劳，每常想起都觉欣慰。

南怀珂听皇帝这样客气，双目视下恭恭敬敬答道：“陛下言重。父亲常常自警，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故而每常想起只恐不能竭尽全力报效皇上，因此日夜勤奋只求居官勤慎，以期仰答皇恩。”

皇后听了这番玲珑剔透的话，在一旁拿眼仔细看她，脸上微微有诧异的表情一闪而过。太后则很高兴，她的外甥孙女自然是让她长脸的，也不辜负平日对她的偏爱。皇帝欣慰，简单寒暄几句让她入座。

众人皆落座，宴席尽头有太监掐成上门高声宣：“渤海国使臣觐见大齐皇帝——”尾音拖得极长，好像这样才足以壮大泱泱大国的声势。

席上之人都往那处看去，只见一排渤海国人鱼贯而入，大乐奏起，直到其走到皇帝面前全体跪下，乐声才毕。

为首的人生得浓眉大眼的，看他的穿着站位便知是使团之首无疑。那人跪着参见皇帝山呼万岁，声如宏钟，十分魁梧威赫。

席下有女眷轻声议论。

“这渤海国的人怎么都长得这么吓人呀。”

“你懂什么，他们那的男子一年四季都要上山狩猎，平原骑射，自然生得粗犷威武。”

“果然是非我族类。”

“我瞧着倒是有几分味道。”

“什么味道，别是你身上的脂粉味吧。”

远远坐着的闺阁小姐们互相说着调笑的话轻轻笑起声，突然看到一旁的几位诰命夫人斜眼瞪过来，便立刻不敢再放肆了。

渤海国的人，从前南怀珂在海疆的时候是见过的，确实个个人高马大孔武有力，生得和说书里的英雄人物一般。

只是这渤海国并非初始就对大齐俯首称臣。

大齐开国之初因根基不稳，渤海国连年累月骚扰边境，百姓苦不堪言。军饷耗费巨大、伤亡惨重、国库吃紧，连太祖皇帝都一筹莫展。

两国之间的拉锯战一打就是几十年，到了第二位皇帝登基，国力再无法支撑旷日持久的战事，最后不得不远嫁公主和亲。

到了第四位皇帝，也就是岐国公府和北安伯府开府之初的那朝，通过人口增殖、重农抑商、开垦荒地，大齐历经半百年休整国力已日趋强盛。

彼时君明臣贤、国富民强，皇帝决心要一血先祖远嫁公主和亲的耻辱，御驾亲征挥师北伐。遂集结大军于北方边境挥师直上。

当时大齐军队长驱直入，所到之处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一直打到渤海国都城之外，沿途几乎杀绝各封地上的藩王。最后渤海国国主摘冠披发，赤足步行而出，跪于皇帝马下递上降书，承诺岁岁进贡，这才免于亡国的命运。

也是在这场威震四海的大战中，岐国公府、北安伯府等几大家族开始崛起，并陆续掌握边境军权，成为大齐肱骨。

想到这里，南怀珂仔细看向那名使臣，心里猜测他在想些什么。

因为据她当年离开海疆时所知，渤海国历经几代振兴，如今也大有蠢蠢欲动之势。只是它会先和大齐开战，还是先和临近的戎狄拉锯，亦或是继续韬光养晦，这就不好说了。

如果战事提前爆发，那么驻守北方的潘家将更受器重，一旦潘家和南家的平衡被打破，她就要为提前做出足够多的打算。

渤海国使臣指着身后人抬着的金银财物道：“今岁贡品前日已经交付，这一些是我们王上额外孝敬皇帝陛下的，请陛下笑纳。”

见皇帝高兴，使臣扬了扬手，身后一名随从托着沉甸甸的漆盘走上前几步，只见那漆盘之上叠着有一件厚重油量的东西。

“皇帝陛下，”使臣说道：“这件人熊裘衣乃是我们王上今冬狩猎时所得，渤海人熊罕见难猎，一冬也不过几件，故而特地进献给陛下。”

使臣将其取下抖开展在手中，众人这才看清，原来是一件罕见的熊皮大袄。针毛粗长、绒毛厚密，非常稀有罕见。便是在大齐国内，也很少有这样油光水滑的熊皮裘衣，在座众人不禁都发出一声赞叹。

南怀珂心下狐疑，如使臣所说这是渤海王亲手涉猎所得，那么这件东西暗含的意义实在太过巨大。这是权和力的象征，渤海王应该挂在自己的书房中展示给被召来问政的臣子，昭告他的国民，再写一篇颂扬他自己的大作，而不是拿来讨好大齐。

这样珍贵稀奇又意义非常的东西，渤海王真的乖觉到……不，或者说不识时务到要特地眼巴巴送给皇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