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人生实录
作者:鹤栖松 | 分类:其他 | 字数:41.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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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在变成瓦砾之前
第一百零八章:在变成瓦砾之前
黑白默片一帧一帧闪过,每个人的脸都在电影里被放大,五官清晰可见,和后来模糊的肉沫一点都不像。
李望嘉想,他很久没有去审视过这段黑色的回忆了。
不是不想,而是每当要主动去探寻过去的时候,他的两只眼珠在刹那间就好似变成了灰色的玻璃球,令三十年前的世界在他印象中变得模糊不清又诡异扭曲。
可以说,他这些年藏在心里而不能外道的诸类情绪比当代史学家写的辉煌时代回忆录还要复杂悲戚那么几分。
一个很好看的女人出现在荧幕上,她披着波浪卷发,手持酒杯站在海岸边。
尔巴浮这座城市很奇怪,虽然终年由冰雪覆盖着,可城北尽头却有一片热腾腾的温泉海,只可惜城市规划不当,因为靠近无人精神病院而招揽不到更多的游客,但每年会有固定的富人家庭——一般都是家里边有人在这个医院养病的,选择来这边度假。
李望嘉见过这个女人,她就是其中一个富人家庭的少奶奶,她的小女儿患了精神分裂症,和李望嘉的奶奶只有一墙之隔。
好像是姓敬吧......时间很久远了,李望嘉也记不清了,他没有继续折磨自己并不怎么好的记忆力。
这时那个默片突然插进来一句旁白,把李望嘉吓了一大跳。
“尔巴浮是个好地方,她有皑皑白雪,巍巍高山,茫茫温泉海,还有层层叠叠的针叶林。”
那是个很老的声音,每说一个字都要拖很颤又很长的腔,似乎牙牙学语的婴儿,又像濒死的重病老人,讲起话来特别困难费劲。
“就像一个看上去冷若冰霜的姑娘,胸腔却为心上人澎湃着热潮,藏在心底的滚烫爱恋只给有情人抚摸品尝。”
电影里切换了画面,海波消失了,一个矮小的机器人端着一个放着药片和水杯的盘子滑进李望嘉奶奶的病房。
奶奶穿着紫灰色的衬衫,黑色的直筒裤没有一丝褶皱,银色的齐肩短发往后梳,看着特别精神干练。她坐在床的边沿,微笑地看着小机器人,神情里很是恭敬。
李望嘉突然想起来奶奶患的也是精神分裂症,更确切的说,她患的是卡普格拉妄想症,认为现实里的一切都被陌生的事物替代了。她不认得自己的丈夫,不认得自己的儿女,甚至于她照片里的父母。
他们不得已送她去治疗,但这一点并不足以成为一切事情的开端,第二人格的出现才是。
第二人格杀死了医生。
荧幕里出现了大片黑暗,李望嘉看见奶奶不紧不慢地拆解着小机器人,她的十指灵活的翻飞着,眼神里透出七十年来都未曾有过的极端冷静。
“但是这个好姑娘却即将被我毁掉。”
老人痛苦地表露着听起来十分怪异的内心独白。李望嘉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三十年前的爆炸案。
奶奶停止了拆解,她从小机器人体内取出一个圆球,踢了踢满地的零部件,然后把圆球放到窗台上,规规矩矩地双手合十叩拜。
“可惜,所幸,实验基地终于还是建起来了。”
猛烈的光波自圆球体内炸开,穿着紫色衬衣的奶奶仍旧跪拜着,仿佛等待的就是爆炸的那一刻。
荧幕被白色覆盖,瞬间消失在了这个纯白的芯片空间里。
咚——
一个圆球落下,咕噜噜滚到地上。
李望嘉精神紧绷,抽离意识,马上退出了芯片程序模拟。
热风们还安静地呆在金属牢笼里,地下室没有任何声响,李望嘉操控着机械手把芯片取出,然后第一次主动联系了爷爷。
他必须要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还有,这部默片的开头为什么会出现贺栖松的名字?
创神研究所与三十年前的爆炸案一定脱不了干系!
咚——
一个圆球从空中落下,咕噜噜滚落地面。
机械手猛地往后一缩,呆滞在原地。
......
“索狄娅是我教过的最出色的学生,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完全能超越我成为古文化研究领域的更为卓越的学者。”
台上,李应微站在红毯上激情澎湃地高声演讲着,站在他一旁戴红围巾的女学员一脸羞涩。
一个坐在观众席最后头的妇人笑了笑,对着身边的丈夫摇了摇头:“李应微居然也会说这种假话。”
丈夫的神情有些伤感,笑着回忆道:“他会的,只不过上一次讲这种假话,已经是三十年前求我给他孙子做意识抽离手术的时候了。”
演讲结束,掌声渐起,李应微带着索狄娅下台,没有了灯光的照耀,半明半暗中逐渐缩小的背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萧索。
丈夫盯着那个角落,然后拍拍妻子的手背移开了视线,安静地等待下一个上台演讲的人。
......
四面八方的水缠紧四肢,钻入五官,李望嘉朦朦胧胧间感觉到有人把他捞出水面扔到了十分坚硬的地面上,虽然瞬间来袭的疼痛感足以令一个正常人发疯,混沌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却在这种久违的知觉中不可思议地大笑起来。
“小疯子。”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李望嘉泪眼模糊望着声源问:“我,死了吗?”
那道声音的主人嗤笑了一声,李望嘉隐约看见两只白鹤从远处飞落在他身侧,收翅抖落的雨露洒在他脸上。
男人打了个酒嗝:“小孩子说什么死不死的。”
李望嘉无意识用手擦着令视线模糊的眼泪,他睁大眼睛努力望着这个世界,男人看了他一眼,慢悠悠收着鱼线,两只白鹤好奇地围着一个装满鲫鱼的小鱼篓。
环视间,一件布衣裳忽然间盖过李望嘉的头:“把湿衣服换换,染了风寒我可要丢你回去喂鱼。”
李望嘉扯下衣裳,却停顿道:“我为什么......”
男人从鱼钩上取下又一条鲫鱼:“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李望嘉直起上身向远处眺望,徐风吹拂之下,万顷碧波温柔环绕着鱼群,无数的似泼墨画出的远山绵延到更远的远方,像极了女子眉上细长的青灰色淡影。
“这里是哪里?”
披头散发的男人专心致志在鱼篓里翻动着垂死挣扎的鱼,漫不经心回道:“轻舟山,牡丹溪。”
李望嘉一脸迷惑,男人叹道:“可惜,孩子给淹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