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么三思不三思的，”裴子晗摆了摆手，“我腿疼就不去扶你们起来了，你们也别折腾你们家姑娘成吗？”

菁菁和萧萧依旧置若罔闻地跪在地上，连头都不肯抬一下。

“算了，你们愿意跪便跪着罢，但至少来个人能帮我瞧瞧我的左腿成吗？那儿疼得厉害。”

菁菁凑上前检查裴子晗左腿的时候，萧萧已然悄无声息的躬身行礼告退了。

“姑娘这腿……是初三那日……”

“是，就是那日在王掌柜的铺子前，王家马撞的。”

“姑娘那日就不该拦着奴婢的……”

“不拦着你，任你去招惹王家？倘若人家里的母亲当真有什么意外，因为你的原因耽搁了最后一面，又哪里是你能付得起责任的？即便人家不愿意追究，你心里如何过得去自己这关？”

菁菁一时间哑口无言，只得打帘出去找了冰袋回来为自家姑娘敷腿。裴子晗说的句句都在理，却也句句都戳在她心上。自家姑娘说的，不就是当年那个养在江府八岁的裴子晗吗？

虽然那之后江府再没人提起这段往事，也没有人再提当年那个慈善的江老太爷，可是在裴子晗心里，当初外公外婆吵架的起因，甚至让外公赌气出门的就是当年寄养在江府的她自己。

故而那一年，她服完齐衰就匆匆回了裴府。她觉得她没有脸面再待下去了，她不知道如果自己再待在江府，后面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良久，裴子晗终于开口打破了这屋内的死寂。

“菁菁，我知道你气我推了王家这么一门好亲事，气我平白无故喝了外公再三叮咛慎重的汤药，可你也从未站在我的位置替我想过，我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虽然外公不知道我通晓医术，可你是知道的。当年为了瞒外公，咱们花了多少心思。外公留下来的药方我也早就看过了，都是些活血化瘀的良方，最多也不过是分量足了些，根本就没有他说的那般虎狼药效。这些年他给我开的药方我都悄悄看过，虽然不大记得具体是哪几味药，却也记得那些药方的功效。当年我因为母亲的事情大病了一场，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不肯做，只是呆呆地望着天际盼着我母亲什么时候能回来。”

冬日里的金陵最是寒冷，只是说话的功夫裴子晗已然被腿上的冰袋冻得浑身冰凉，好在此时菁菁递过来刚放入红炭的手炉，这才让裴子晗略觉得好些。

“奴婢记得，那会儿因着夫人过世，丧期未过，老爷又急着抬姨娘做主母，姑娘觉得是因为自己不是男子才会造成今日的局面。满心里只想着早日投胎成七尺男儿，才……”

“所以那日外公也是下了狠心才决定给我用丹栀逍遥散，却又不肯替我除去体内淤血，任由我健忘了许多从前的事，任由我心悸惊梦，也只肯用旁的药吊着，不肯药到病除。”

“所以那段时间老太爷把姑娘带去北方，也是想彻底隔绝姑娘和往事之间的联系吧，好让姑娘彻底忘了那些糟心事儿。”

“或许吧，我至今也想不明白外公那么做的原因，但不得不说北方的环境确实比金陵更适合我养病。只是可惜了那些年外公费尽心思调理，我却用了这么几年就耗散了个干净。”裴子晗叹息着动了动左腿，冰袋终于在裴子晗坚持不懈的努力中倒在了床榻上。

“本来这些事情我只在梦中隐隐见过，直到在王家犯病，王家的大夫没有外公的顾虑，开始为我清理体内淤血。就这样在王家喝了半个月，自然很多事情已经可以想得明白了。也大体知道外公当初留这个药的用意，加上王家大夫说的十年期限，回来也就吩咐萧萧去大夫人房里去取了。只是我没想到外公会下那么足的分量，也没料到萧萧会去江府把你喊回来，更没想到我的身子已经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药力了。让你们平白无故的担心了好几夜，着实是我没思虑周全。”

菁菁抬起头来看着自家姑娘苍白的脸颊，心下五味杂陈。今日也许是姑娘讲话讲得最多的一夜了吧，只是为了向她解释，解释自己这么做的缘由。

“你也别怪我要赶你们走，今日我摔了茉莉坐在地上瞧见你和萧萧走进来的时候，竟和王子服在王家茶楼时的情景那般相似……一样的着急一样的心疼……我就知道我也要像面对王子服那般，把你们也从我身边赶走。”

“奴婢从来气的都是姑娘心里太宽，却独独装不下自己。明明身子不好，大夫都嘱咐要少忧思，姑娘还是这副……”菁菁无奈地将床榻上的冰袋拾起来，又把炉火移到了床榻门口，“这会儿姑娘不会觉得冷了吧？”

裴子晗把整个身子都缩进被子，胡乱地点着头：“今日老太太交代我明日不必去了，正巧明日让你和萧萧都想想未来的出路，想好了告诉我，我去找管家说。”

“姑娘想赶谁走都行，但怎么着也要等到姑娘腿好利索了再赶罢，不然就像今日，姑娘身边连个贴心伺候的都没有，怎么能叫人放心得下呢？”

裴子晗抬起头盯着菁菁看了好一会儿：“你这话也敢拿来唬我？别说处理得不及时，即便是及时得体，估计也不肯能恢复如初了。看如今这情形，若等我的腿好了，兴许我都没命活着了……”

裴子晗下面的话被菁菁的手掌捂得严严实实，只剩下吚吚呜呜的一阵低嚎。

“姑娘若再说这样的话，休怪奴婢不帮姑娘收拾夫人留下的茉莉！”菁菁板着脸许诺道。

菁菁素来是知道自家姑娘对于那盆茉莉的重视，要知道从江府搬回裴府走的匆忙，她们主仆两个基本没来得及那什么东西就匆匆回了清攸阁，但是无论是去北方还是回金陵，裴子晗走哪儿带到哪儿的只有这盆茉莉。

这么多年，这茉莉无论是移植还是压根或是剪裁，裴子晗始终都是亲力亲为，不肯让旁人插手。菁菁听到刚刚自家姑娘说让萧萧把茉莉拿出去，但想着以姑娘对这茉莉的重视保不齐，保不齐就是在说气话，用它要挟自是不会出错，却没想到裴子晗只是淡淡地抬眼瞧了一眼：

“那茉莉扔了就扔了罢，母亲留下的东西，也不过如此，和大哥哥说的黄土一样，缥缈又不切合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