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不明白自家姑娘为什么从王家回来，就一直坐在桌前，呆呆的望着墙上夫人的画像发呆。

虽然有些奇怪但也不是没有先例。萧萧有些无奈的撇撇嘴，谁叫自家姑娘是个心里能装事儿的人呢？这心里哪怕是波涛汹涌面上也可以平平淡淡的不漏一点纰漏。

当然，只要她愿意的话。

所以纵然萧萧暗自撇嘴，却还是悄声的为自家姑娘续了热茶，烧了炉盆，这才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门。

房门啪嗒一声关上的时候，裴子晗一直直挺的背脊突然一松，整个人都泄了下去。就连刚刚还面无表情的面庞也不知何时爬满了疲惫。

这样也挺好的。

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必非要强行凑在一处。他有他的家业，她有她的心事，每个人都守着心里的那点想法不愿意言明。

不欢而散，是迟早的事情。

裴子晗盯着母亲的画像看了很久，突然间苦笑起来：“娘，您说，我真的就这么多余吗？”

画像里的人温柔似水的笑着，面对着裴子晗的问话竟连眉毛都不皱一下，好似没听到一般。

裴子晗又瞧了半晌，终于低下头去自嘲：“瞧我倒是忘了，您一直都是这般模样，问您干嘛呢？”

屋内的炉火烧得正旺，噼里啪啦的响成一片。门外的寒风早被厚重的门帘阻隔，火盆里的热气就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这会儿烤得裴子晗只觉得热浪扑面，似乎刚刚还被冰冻的肌肤如今已经在这温暖的闺房里叫嚣着舒展自己的一方天地。

裴子晗不禁打了个哆嗦，她几乎下意识的把手放在肩上，去抱住那所存不多的暖意。却忽然想起这些暖意的来源，都来自自己放在王家轿子内的披风，突然间嘴角笑起一抹弧度。

好似昙花一现。

裴子晗突然高声的喊着萧萧的名字，一声一声，不急不缓。

萧萧应声而入：“姑娘怎么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姑娘，戌时了。”

“已经这么晚了？”裴子晗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叹息。

“那……姑娘可是要歇息了？”萧萧试探着问道。

裴子晗揉了揉微疼的脑仁点点头：“也成，今儿还是早些歇息吧。”

“诺。”

“萧萧！”

就在萧萧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被裴子晗突然叫住：“去把外公给我留的安神的药煎一副吧。”

“姑娘?”萧萧惊讶的转过身来，“姑娘到底怎么了竟要煎那副药！姑娘，那可是江老太爷给您保命的药啊！您现在……是不是还可以再撑一撑啊？姑娘……?”

萧萧的声音随着她摇晃着裴子晗衣袖的节奏而变得越来越小，最后缥缈的消散在这冬日的寒风里。

“萧萧，”裴子晗出声打断了萧萧后面的碎碎念，只是停顿了良久，然后低低的点点头，“去吧。”

“姑娘……”

“我累了，萧萧。”裴子晗微微笑着看向萧萧，眸中星光点点，欲言又止的挥了挥手，“去吧，萧萧。”

萧萧无可奈何的别过脸去，沉默良久终于还是点头应道:“……诺。”

裴子晗当然知道煎这副药意味着什么。那是江老爷子仙逝前留给她最后保命的药，却也万般叮嘱叫她：“非药石无用之时不得用。”

她虽说未得江老太爷真传，却也算是久病成医，药方子里的虎狼之药她还是看在眼里的。

这个药，无非就是在以命换命。用她缠绵病榻所余之日向天换她几日健康生活。

那药存放在大夫人的梳妆台内，和她母亲是生前的遗物一起，被大夫人以“姑娘年幼代为保管”为由锁在她自个儿的嫁妆箱子里，若要拿出来，首先就要禀明大夫人说她命不久矣，要以此药吊命。

而这般作为，也就等同于她向整个儿裴府宣称自己的病情，也意味着她的日子正式被死神下了倒计时，更意味着将再没有人会愿意上门来求娶她这个药罐子。

甚至，整个裴府都会把她当做是一个废棋子而弃之。

但是这些她都不在乎。

这些，也要她有命在乎才行。

自小她就知道自个儿活不长的。本来她这个身子活到现在已经算是运气，又哪里敢奢望要嫁到哪里去祸害人家。

就当是为自家外婆集福，她也断不会那自个儿的福薄去破坏人家的好日子。

她当然明白江老太爷留下这药方，本是打算留给她最坏的结果时候用的。可她着实是不想再忍受这一日一日在卧房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感觉了。

这样一眼瞧得见头的日子，她是一分钟也不想过了。反正，身前身后发事情大多交代清楚，这世间也确实没有什么事情让她留恋的了。

相比活着，她更情愿从此被死神下了请帖，也不愿意这样无病无灾冷冷清清的多活几年。

就这样，清清白白的去见母亲外公也没什么不好的。裴子晗微微笑着躺在床上，眼角却流出一串晶莹。

不多时，萧萧捧着热气腾腾的药汁走进来，面色并不是很好看：“姑娘，刚刚煎药的时候大夫人一直在旁边看着……”

“哦，”裴子晗点点头接过了药汁，“她可曾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萧萧闷闷的摆弄着茶碗，“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裴子晗微微笑着摇头，虽然萧萧没有直说这位大夫人说了些什么，可裴子晗心里大体还是明白的：“她说的是事实，话糙理不糙。”

“可是……”

“没关系的，”裴子晗安慰的萧萧笑，“嘴巴长在人家那里，咱们哪里管的了人家的嘴呢？大不了我这后半辈子就出家去当个尼姑，不嫁人了。”

裴子晗说着叹息的笑笑，别过脸去不再出声。

可惜，她不会有下半辈子了。

萧萧许是也明白这一点，叫出来的声音里明显带着难过和生气：“姑娘！”

“好了，不逗你了，”裴子晗把喝干净的汤匙还给萧萧，“时间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萧萧看着自家姑娘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模样，最终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答了声“诺”就转身离开了。

门咔哒一声关上了，隔绝了门外清丽而萧瑟的月光。因着裴子晗的要求，清攸阁晚上总是不点灯笼的，只在门口台阶处点上几只蜡烛算是提醒来往的路人小心脚下。下人们夜间出门往来都要自带灯笼提着，很是麻烦。

所幸清攸阁向来安静，从没有什么人夜晚到访，倒也省了不少灯油。

这清净不知道给了裴子晗多少自在，可却也因为清净，所以才会让她如今在窗户上清清楚楚的看到萧萧站在门口那倔强不肯听话的样子。

望着倔强站立在门口的背影裴子晗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丫头，若那一日真的来了，就这性子可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