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穆凌云说了，闹事的人，说明饿的不够狠。既然不饿，那就更没有立场嫌弃别人粥不稠了。

这一日，穆家粥棚只有零星几个老弱妇孺来领粥。

第二日，领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到了第三日，大家都按顺序排队领粥。

只是灾民的数目减少了一半，怕是有些浑水摸鱼的人看不上这掺沙的粥，下不去口了。

严家却再也没出来施粥，也决定不再施粥了。

来福将此事告诉穆春的时候，穆春反问道：“那这么说，严家之前唆使人闹穆家，就是为了让穆家知难而退，不再施粥，他们搭乘这个东风，趁机从虎背上下来？”

毕竟，严家施粥一直大手笔，忽然不给了，也会引发暴动。

借着穆家的由头，严家趁机一起停了，矛头只会对准穆家。

就好比一群人闹事，带头的那个就很容易被集中火力攻击。

穆家在退出赈灾的队伍里，就被迫扮演了那个带头闹事的人。

来福点点头：“严家本来就只准备了半个月的米粮，剩下的，要卖高价的。”

穆春这才明了。

严家是真的要趁火打劫。

只是他们大概没有想到，穆家用掺了沙的稀粥，顶到了现在。

此刻，严家书房里，严子松果然对着严和明大发脾气：“你定的好计策！如今可怎么办？”

在严和明原本的计划中，严家囤积米粮，先是带头施粥树立美名，熬到其他三家撑不下去，将原本有的存粮吐出来。

再隔一段时间，等米粮彻底短缺了，再借用别家的名号，卖出高价牟取暴利。

本来这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谁知道穆家忽然又开了粥棚，虽然是小的可怜的馒头，粥里还掺着沙子，可除了开始的灾民们闹腾了几次之后，渐渐也接受了。

毕竟，再没有什么事比吃饱饭更重要。

严家如今陷入困境。

再开粥棚？赔不起这么多米粮。往粥里掺沙子的事情，名声已经落入下乘的穆家干得出来，声名鹊起的严家可不能干。

不开，那风头是不是过十天半个月，又重新被穆家抢了去了？

之前苦心孤诣的筹谋，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严子松自然把这骑虎难下的火气，都发在严和明身上。

对于站在一旁懵懵懂懂的严和正，他是舍不得指责一丁半点的，哪怕他再不成器。

毕竟，宠惯了的孩子，就像眼珠子一般，狠心剜了去，疼的还是自己。

严和明见严子松生气的青筋爆出，急忙说道：“父亲您别生气，穆家虽然在施粥，可据我所知，她们并没有多少存粮，怕是坚持不了多久。咱们暂且忍耐一下，也需要不了三五日……”

“那要是三五日后她们还在施粥，咱们怎么办？再拿白花花的大米和银子，去供养那群不劳而获的吸血鬼吗？”严子松怒不可遏。

严和明眼睛眯起来，闪过一抹狠绝：“若真是如此，那就再找人闹事，闹到她们不敢出来为止。”

“那你这回给我办好喽！”严子松拂袖而去：“别再拉你大哥下水。”

严和明心里愤恨委屈。

搏名声的时候，让严和正站在前头，所有灾民对着严和正叫：“宅心仁厚的严家大少。”

如今要擦屁股了，就让大哥在后头歇着。

不过，这偏心也不是一时半会了。

严和明抬脚也出了书房，去看严老太爷。

严老太爷还是在床上躺着，每日喝些汤药。

严老太太每日过来看一次，她年纪大了，剩下的都是丫鬟婆子照料着。

今日恰好在房内，见严和明眼睛红红的，便有些不忍心：“又被你父亲责骂了？”

说起来，严和明的亲生母亲，也是她娘家的后辈，严老太爷身体还好的时候，又宠爱严和明，严老太太对这个孙子十分不错。

“你别怪他，他是严家长房当家人，身上的担子也很大，难免急躁些。”手心手背都是肉，严老太太也不可能打了儿子来替孙子出气。

严和明点点头，问候了严老太太的身体，又给严老太爷亲自侍奉汤药。

慕容氏喜气洋洋地过来，给严老太太匆匆行礼，见严和明也在，却仍旧掩盖不住的喜色，毫不避讳：“老太太，咱们家有喜啦。”

严和明握着汤匙的手几不可闻地一抖。

严老太太却不置可否：“什么事情，值得这样大惊小怪？”

“老大媳妇有了！”慕容氏知道严老太太不信，又补上一句：“葵水迟了五日，大夫过来把脉，立刻就把出喜脉来了。”

严老太太眼里闪出惊喜的光芒，她几乎是“腾”一下站起身，又觉察失礼，这才坐下：“此事当真……”

瞬间又说道：“不是说老大……”

慕容氏已经明白过来，忙解释说道：“老大再不着调，那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再说，我查问过了，大半个月前，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严老太太听得高兴的手直抖：“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严家有后了，有后了！”

第174章

慕容氏也低头用帕子擦眼泪：“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我差点以为严家再无后人了。”

严和正喜欢男宠的事情传扬开来，慕容氏和严老太太虽然大大苛责了他，但是并没有什么用处。

男女之事上，牛不喝水也不能强按头啊，只能由着他去。

心里却都压根不抱希望。

这也是为何严老太太只见了胡彩玉几面，就对她十分满意，劝严和明早日与胡彩玉成亲的原因。

只是严和明一向大有主张，心思深沉，慕容氏因为严和明非亲生，对他的亲事并不太在意，一切只由着他自己就好。

此刻听了这桩大喜，就连严和明脸上也忍不住带了一丝笑容，手上稍微停滞一下，又开始慢慢得给严老太爷喂汤药。

严老太太和慕容氏几乎是快步去看胡彩霞了，这个目前严家最大的功臣。

而穆家，此刻就如同严和明猜测的那样，米粮快要耗尽，却又没有补给，只能私底下暗暗在阳岐城收购粮食。

只是大部分人都要自己留着度过饥荒之年，如何还有多余的粮食拿出来卖？即便是高价也没有。

穆家也快要撑不下去了。

穆春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告诉周氏：“能撑的一刻是一刻吧，不管如何，咱们坚持到最后，也算是为之前那些人传扬咱们‘为富不仁’‘见死不救’之类的话，扳回来一些局面。其余的，只能问心无愧。”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周氏也只能赞同地点点头。

赵长月过来了。

她仍旧是坐着带着郡主府徽标的旧马车登门穆家。

穆春十分惊讶。

赵长月进了垂花门，才笑着去握穆春的手：“春姐姐，我给你送粮食来了。”

穆春愈发震惊，赵长月冲她俏皮眨眼睛：“是我表哥筹的，说是为百姓们尽一点绵薄之力。”

“他可以以方家之名，自己开设粥棚的。”穆春不解，毕竟方之询也是一心想要在阳岐城立足。

“他开始是这样打算的，如今不成啦。”赵长月随着穆春边走边说，进了周氏的屋子，喝了口茶：“严家有异动，若是连他也着了道，那严家就真的一家独大，趁着灾荒要发民难财了。”

“他有安排？”穆春也不避讳周氏，直接问道。

赵长月点点头：“具体怎么安排的我不知道，他只是叫我来告诉伯母一声，他在阳岐城落脚安家，自然是阳岐城的子民，定然不会见民危难而袖手旁观。”

周氏诧异道：“那他这些话该给许荃大人说的，许大人这几日头发都要急白了，朝廷的赈灾银两和米粮也是迟迟不到啊。”

赵长月又跟穆春眨眨眼睛：“谁知道呢，他让我先来穆家，解府上的燃眉之急。”

这些话是说给穆春听的，告诉她，不要担心不要着急，他都能处理好。

赵长月说着将一张单据递给周氏：“伯母，这是一千斤粮食的提单，您派人去朱雀长街的隆盛号去提即可。”

方之询是宁华郡主的人，能够筹集到米粮，定然有着旁人寻不到的渠道。

这一点周氏丝毫不怀疑，急忙接了说道：“按照如今每日施粥的进度，再撑个十天不成问题，到时候估计朝廷的赈灾粮也就到了。方公子大恩，以后再报答。”

赵长月客气地笑着。

周氏见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忙叫穆春好生陪她玩耍。

穆春便问道：“上次严家宴请，怎么你没来？”

赵长月笑着十分高兴：“以后都不必去了。”

本来这种场合，是因为梦姑觉得赵长月好歹也是郡主的女儿，若是在京城，怕是要横着走的贵族千金。

如今沦落到阳岐城，还不能对外公布身份，小时候还好，有口吃的就无所谓。

可眼见着姑娘渐渐长大了，大字不识一个，本来是明珠，却蒙尘不被记起。

因此梦姑不得不为赵长月打算。

腆着脸在不表明真实身份的前提下，抓紧机会安排赵长月去参加各大家族的宴请，如此混个脸熟了之后，盼望能增长见识，学一些大户人家的礼仪教养，最好能够觅得谁家公子哥儿当乘龙快婿。

如此赵长月虽然十分不情愿，却也在梦姑的监督下老实参加。

此刻听穆春问起，她面上露出青涩的笑容，却又是松了一口气的神情：“梦姑理解了我，答应我不必再去。”

穆春见她笑得灿烂，也不知道梦姑所谓的“理解”是什么缘故，又问道：“梦姑身体还好吗？”

“嗯，以前银子送的迟，有时候会吃不上药。”赵长月笑笑：“如今表哥事情办的好，手上宽裕了不少，时常接济我们，倒是过得去。”

她又说道：“提起此事，还要谢谢穆二叔呢。”

穆春知道穆文平曾经借银子给赵长月度过难关的事情，笑着道：“二叔一向与人为善。”

“只可惜娶妻不贤。”赵长月感慨道。

她对穆文平的爱慕，梦姑在宁华郡主身边伺候了那么久，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一向是不允许的。

只是上次去给穆文平送完饭回来，不知道怎么就同意了，只是要赵长月答应她：若是中间有阻碍，不可以一意孤行。

赵长月喜不自胜，自然是高兴的答应了。

“说起来，穆二叔今日在家吗？他教我识了不少字，我有礼物谢他。”

穆春笑道：“他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城外粥棚，不在家。”

“那请你转交。”赵长月难掩失望神色，将一个卷轴递给穆春，约莫是一幅画。

九月中旬，出乎严家意料，穆家的粥棚还很坚挺。

严子松坐不住了：“我不管穆家，我要的是把那些粮食全都高价卖出去。再等十天半个月，朝廷的赈灾粮食到了，如何还能卖？”

“说的是十万斤赈灾粮给楚州，可真正到老百姓手中的能有多少？层层盘剥，渣都不剩，父亲您别太着急……”

“呸，之前就是信了你的鬼话。”严子松对严和明疾言厉色：“此事你不用管了，我会让你大哥全权接手……”

“父亲，那些人都是我联系的……”

“那你就全部移交给你大哥！”严子松怒道：“若是还握在你手里，我真怕你会坑了严家。”

严和明紧紧握着拳头，一言不发。

他走出书房，极力忍耐住愤怒。

严云丽带着麦草端着托盘在他房门口等候：“二哥。”

严和明看着这位妹妹，问道：“你来干什么？”

“大嫂有喜了，连带着大哥身价都水涨船高，满府的人，谁瞧见大哥都高兴，难免让二哥您受到冷落。”严云丽温柔说道：“我怕你上火，给你熬了清心的莲子粥，你喝一些吧。最近你忙得脚不沾地，怕是饭都没能好好吃。”

严和明握住严云丽的手说道：“父母偏心，唯独你对我真正与对大哥没有差别。”

“你们都是我的兄长，自然是无差。”严云丽笑着：“快些吃饭，别饿坏了。”

严云丽说的没错，自从五天前，胡彩霞传出怀了身孕，她在严家一下子成了珍宝，连带着严和正本来就受宠的地位，愈发水涨船高。

简直是他夫妻两个说一，全家人都不敢说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