栯阳连着几天情绪不高，看着乖乖巧巧的，照常吃饭睡觉干活，但是鱼大强就觉得心口被堵了棉花一样难受，这些天总是面无表情又难得安分勤快得抢着干活，栯阳去哪他也跟着。

栯阳坐在水边石头上发呆，他就老老实实拿着木锤在水里砸衣服，栯阳捧着脸坐在田头盯着一块田地看，他就跑去把田地全给翻了一遍，栯阳坐在门槛上一下一下戳地上的沙子，他就在院子里一个劲打拳，甚至又带着栯阳去镇上让她跟尔静玩，他还主动去教毛大等人功夫，毛大等人送的吃的跟钱他一概不会拒绝，拿过来就给栯阳。

鱼大锤很欣慰，儿子竟然学好了，都没再去找那个把自个没成年的童养媳折腾小产的鱼大海，这下去地下都能跟老伴交代了。

这天天还没亮，地铺上的鱼大强听着细细碎碎的声音，微微睁开眼睛，转头看旁边床上，栯阳单薄的背影在轻手轻脚忙活，把被子叠的好好的，床单也铺的干干净净，然后拿出来一块布，慢慢放一些零碎的东西进去，打包好。

最后她把放渔晶币的罐子从床底搬出来，放在床上，又从几处墙洞里拿出来几笔攒下来的渔晶币跟钱庄凭证，一个也没往包里放，这才回头看地上的鱼大强。

栯阳看鱼大强还没醒，蹲下来轻轻给他拉了拉被子，在他枕头边放了一沓纸，上面是她这几天默写的功法，足够他作为普通人一生荣耀的存在。

栯阳拿着小包悄悄出门去了。

鱼大强睁开眼，坐起来，转头看了看她留下的纸张，想也没想得拿起来就撕得粉碎，手心里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气流涌动让纸张迅速化为齑粉。

鱼大强目光笔直冷淡，完全没注意纸张碎的有些过头，昏暗的光线里，他声音半点波动没有：“我努力做个你要的好人，最后你还是骗了我。”

栯阳对村里的路很熟悉，这个时间点出海的人刚走没多久，村里人起来的也不多，她挑着小路走，一个人影都没有，就是走着走着眼泪哗哗得流，她奔跑起来，海水澎湃声不绝于耳，海风里传来的鱼腥味让她呼吸都困难。

栯阳挣扎了很多天，她一直以为她只要找回梅娘就好了，可事实上，她听到后家和云家结亲的事后，她才知道，对于后家，她还是有怨恨的，也不曾想过后家如此无耻，大约他们是要让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李代桃僵的，他们怎么敢在害死她娘，盖的她沦落至此后，还能踏着她们母女的一切，风风光光攀上云家，因果轮回，他们真的不会怕吗？

栯阳决定离开，她不在乎云家会不会和她这个废柴履行婚约，她就想要去告诉云家，她外祖没有留下任何功法，她娘被后家害死，后家大小姐是她，她至少要让两家结亲不成，如果云家和后家结怨那就更好了，怎么的，都能让后家丢脸跌一大跤，也算给她娘报仇了。

只是这件事就不能带上鱼大强了，这一去她就没想过自己能善终，无论是她的体质暴露还是仅仅因为她想要毁了亲事，都不会被人放过的，这是一个死局，一个她现在怎么都不能想开的死局。

别人怎么认为鱼大强不好都没关系，但在栯阳眼睛，他是除了娘跟梅娘外，对她最好的人，她不敢让他去冒险，她给他留下了足够的钱让他可以搬到镇上，可以娶个更好的媳妇，给他留下凡人一辈子求不到的功法，可以让他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立足，往后如果有机会，她也会请僧人为他立长生灯，加持传承里的一份佛咒，保他长命百岁，一生无病无灾。

从此以后，她又是一个人了，不会再有人表面凶她背地里怂她，不会再有人巴巴冒着风雪把她从老天手里抢回来，不会再有人在她哭的时候干巴巴说你别哭我没欺负你，不会再有人抱着她跑的比风快，不会再有人搂着她就放在肩膀上，冷着脸把她当做小孩宠。

栯阳奔着奔着，只顾着哭，被地上一块突如其来的石子绊了一下，重重摔在了地上，栯阳疼的一时没趴得起来，正好又哭的上气不接，干脆趴在地上任性哭起来，她此时害怕，迷茫，不舍，不知道怎么办了。

哭的差不多，栯阳慢慢抬头，面前一双黑色的布鞋，是她做的，上面有一条青鱼的暗纹。

栯阳红肿着眼顺着面前腿脚看上去，鱼大强披散着头发，海风吹过扬起来很高，一身素色内衣，外套都没穿，冷清得看着她后头的风景，并没有低头看她。

栯阳坐在地上盯着他看，这几年鱼大强变了很多，本就隽秀的五官越发突出了，凡事漠不关心的性格让他总有若即若离的淡泊气质，眼角的小红痣犹如神来一笔，又将他拉回尘世，增添无限柔情风流。

栯阳痴痴看了好一会儿，垂下头拉了拉自己的包袱，想了一圈解释。

一抬头，鱼大强背后的手拿了出来，手上拿着一把匕首一根绕了很多圈的长绳，丢在栯阳面前，淡淡道：“选一样。”

栯阳一个哆嗦，想，大约自己刚刚发呆的时候，错过了最好的求饶时机，如果换做三年前，那些哄他的话那是想都不要想就能说的，可是三年后的今天，她已经不能随时随地对他说那些不真实的哄话了。

栯阳抓起了地上的匕首，道：“你要杀了我吗？”

鱼大强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缓缓蹲在了她面前，握着她抓匕首的手，毫无预兆得带着刺向了他自己心脏位置。

栯阳脑袋都炸了，“啊”得尖叫着挣扎着才带着他的手刺偏了，但是匕首还是入了几寸，红色的雪很快将衣服浸透，不断的滴到地上。

鱼大强死死盯着面前，被吓傻忘记反应的栯阳，拔了匕首扔到一边，单手将人搂进怀里，抗在肩膀上，站起来往家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