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 分类:武侠 | 字数:10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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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凡僧说赞普
从五台山去往凉州的道路,绵延上千里,且多是崇山峻岭,沟壑峭壁,当真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用不着战乱洗礼,便是这般荒芜,不是净因内力高深,翻山越岭走直线,寻常人从驿站乘车马,没有几个月是到不了的。
净因用了十天,终于到了凉州。
翻越连绵起伏的万里长城,在几百年前匈奴建设休屠城外,净因见到了熟悉的吐蕃旗帜,熟悉的吐蕃大军。
净因想赌一把,若事成,则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于是等到天色昏沉之时,潜入这座低矮的石城之内,攀到赞普府上,在吐蕃赞普惊恐交加的神色下,沏了一壶茶,送到他手里。
“赞普,坐,贫僧今日前来,是想与你好好谈谈。”
来者悄无声息,茶水尚温,不洒一滴,城外守卫,如同瞎了一般,赞普心中一咯噔,知晓事态不妙,不过他多少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片刻便稳定下来,与他有说有笑:
“这不是净因法师么,没想到几年未见,你就从一个刚出师的沙弥,摇身一变,化作高僧了啊,你这武功,足矣列座我达摩院二十四禅师了吧。”
“哦对,我忘了,你是文殊菩萨化身,身份非比寻常,我布达拉宫十大护法,该有你的一席之地。”
只是净因温和一笑,事态紧急,明日大军又要攻打凉州城,没什么心思与他胡诌,而是开门见山,直截了当说道:“贫僧今日前来,并非是求什么禅师,护法的位置而来,若非赞普突然出现在河西走廊,贫僧应该是会在中原继续云游,回来的时候,都不知要到第几个年头了。”
“这么说,上师是见到我的告天下书之后,前来助阵的?”赞普闻之十分兴奋,侧着身子对净因诱导道:“我听说中土有个叫山西的地方,是文殊菩萨的道场,若是上师助我打下中土的江山,我便封上师做山西的寺院首座。”
净因看着赞普十分亢奋的模样,心中生出三分怪异,不禁古怪一笑:“贫僧就是从山西而来,可是赞普知道那里有多远么?赞普十万大军虽勇猛,天下无敌,可是怎么可能打得到哪里去?”
赞普却是不以为意:“怎么不可能?我们打下了凉州,鄯州,则凤翔在握,凤翔在握,则有了长安,攻下长安,这天底下还有我吐蕃铁骑去不了的地方么?任他山西再远,还不是莫非王土。”
净因听着赞普的宏图霸业,沉默半晌,叹息一声,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我是个僧人啊。”
赞普闻言一愣,而后破口一笑,也学着他双手合十,假惺惺地附和道:“对对,佛祖在上,我失态了,我们不是为攻城而来,不是为战争而来,我们乃是佛教正统,是为了开化中土这些目光短浅的小乘佛教而来,唐人百姓惨啊,连年征战,吃不饱饭,唯有将灵山的佛光洒向中原每一个角落,唐人才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净因叹息一声:“赞普,你知道贫僧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赞普疑惑不解道。
“赞普,你认为,吐蕃而今很强势么?大唐已经是病入膏肓了么?所以敌弱我强,赞普才有把握能够攻陷长安?”
这不还是那个意思么?这些和尚啊,说话总是拐弯抹角,吐蕃心头冷笑不已,面上不动声色:“上师是否不知,大唐非但病入膏肓,实则早已危如累卵了,他们能征善战的朔方军,遭逢邙山惨败,而今受到燕军牵制,已是自顾不暇,西边只有这几万残兵弱旅抵抗我们了,这实在是我吐蕃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所以便要趁人之危,偷袭唐人么?岂不知在我们吐蕃内乱之时,大唐对我们是秋毫不犯的。”
赞普闻言一愕,旋即大怒:“打仗岂是君子礼仪,什么偷袭不偷袭,我们与唐人势如水火,本就是仇敌。”
“可是唐人百姓无辜啊,阿弥陀佛。”净因对着他连连拜道。
赞普眸子愈发冷冽,终于知晓这和尚是为何突然造访了,语气也变得冷淡下来:“上师心系苍生,令我感动,我答应上师,只杀士卒,不杀百姓,若是上师留在军营之中,可以为三军将士讲经说法,若是上师与我心意不通,那么还请上师回逻些去吧,莫要再出口阻拦我们东征了。”
诺大的府邸内寂静了足有半晌,灯火摇曳,显得颇为诡谲,许久之后,净因叹息一声,卸去了剑拔弩张的气氛:“的确,贫僧这番前来,是劝赞普退兵的。”
“呵呵呵…”吐蕃赞普阴恻恻一笑,冷冷看着净因,似乎已经将他看透了:“我便知道,你在那纸醉金迷的繁华中原住了几年,一颗佛心早已被酒色侵蚀了,心中根本没有佛祖,早已向着唐人倾倒了。”
“佛祖存乎世人心中,亦存乎唐人心中。我佛是讲究众生平等的。”
“借口尔,唐人什么时候当外族人平等过?”
净因沉默片刻,摇头叹气:“正是我在中原淌了几年浑水,才知晓那里的百姓没有幸福,只有水深火热,劳民伤财,横征暴敛,大唐的惨状就是吐蕃的明日啊。”
第二百三十七章 凡僧说赞普
赞普勃然大怒:“放屁,唐人为何衰败,是因为朝纲败坏,胡人造反,我吐蕃上下万众一心,军民团结,怎么可能会有那等惨状出现。好你个净因和尚,妖言惑众。我看你是被中原的一切鬼迷心窍了,浑然看不见吐蕃的好。”
休屠城的城主府邸内气氛尤为紧张,门外已经围拢了不少高僧,甲士,披袈裟的披袈裟,持刀的持刀,只等赞普一声令下,就要冲进去抓人了。
“赞普还是执迷不悟啊…”净因看见局面这样乱糟糟的,已经难以稳定了,不禁觉得有愧苏暖暖,有愧佛祖。“赞普大人,我从东土大唐而来,在凡尘俗世中渡了几年苦海,并非一无所获,实则找寻到了吐蕃至宝,佛陀舍利。”
“什么?”赞普本要下令,将这个妖僧轰出去的,而今听他一说,才知道此人竟是有备而来,脑子急转,愠怒隐去,翻上了一层喜悦:“哈哈哈,我便知道,上师乃是文殊菩萨化身,其大智大慧,岂是常人可及,这千万禅师踏遍青山都寻找不到的至宝,上师不用几年,便寻到了,我达摩院首座,不让上师来做,实属可惜啊。”
“不如,将那舍利子拿出来,让我一观?”
净因微笑摇头,并不答应:“赞普知晓佛陀舍利代表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和平。赞普若答应退兵,贫僧不仅让你见识它,还会将它送还布达拉宫,受高原香火供奉。”
胡言乱语,舍利子哪来的和平一说。“我想是愿力罢,你将他高高挂起,吐蕃将士见着,个个都会激昂无比,血液沸腾,拿下个区区凉州城,将不在话下。”
“赞普这般曲解用意,佛祖知道了,怕是不会接引你去灵山。”
我管自己死后去哪儿。赞普又恼火起来了,明日还要攻城拔寨呢,今日却和这个和尚动了一夜嘴皮子。“佛陀舍利,你给不给?”
“赞普退不退兵?”
吐蕃赞普胡须颤抖,显然已是将要暴跳如雷了,“我观你佛心泯灭,根本就不配做我吐蕃佛宗的弟子。”
净因眉头紧皱,此时此刻,情形急转直下,和平果然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轻易换来的,自己多半还要背负吐蕃叛徒这个骂名。
摇头叹息,劝说,舍利,一路不通二路不通,只能走第三条路了,便是以战制战。净因当机立断,脚踩兜率天王步,如一只泥鳅一般,三步两步窜至赞普身前,伸手要去擒拿他的肩膀,谁知赞普冷淡一笑,早有准备,身后窜出两道头发花白,袈裟曳地的身影,一人以无相劫指击净因咽喉,一人以金刚掌拍净因下腹,让他不得不放弃赞普,以同样的招数,接了两招,佛门至刚内力对抗,震得指节与手腕发麻,噔噔噔后退三大步,那两个老僧却是如定海神针一般,岿然不动。
“二师父,三师父?”
这二人皆是吐蕃活佛的亲传师弟,一人位居达摩院首座,一人乃是十大罗汉护法之首,一身武功登峰造极,早已达到了《大乘佛法内经》的顶点,很难前进半步,终于与师兄久居日光殿内,参悟人体奥秘,寻求武学出路,若非赞普东征,他们是不会下山贴身保护的。
净因与赞普秉烛夜谈,甚至都没察觉到,这二位高僧就藏在赞普身后。
“内力早就突破无色界天,恐怕已经进入第二重天,距离第一重天不远了啊。”
“你的年纪尚轻,便能有这等修为,莫非当真是大智文殊师利菩萨化身?”
“老衲猜测,他修为进展神速,应该是他在中土大唐的花花世界里浮沉了好几年所致。”
“言之有理,历经红尘,看破红尘,武功一跃千里,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
两个老僧人不说则罢,一说便停不下来,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净因看着这貌似和蔼,实则严厉的两位师父,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感慨,离别多日,本想对他们说说话的,可是自己得罪了赞普,久留休屠城内,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徒儿不肖,待得河西太平,徒儿再上布达拉宫,负荆请罪。”
说罢大袖一挥,打破窗户,跳出城去,那两个老和尚对视一眼,眸子里精光一闪,也跟着跳了出去。
河西走廊的沙土茫茫一片,拂过天际,即使是在夜间,也为这条驼铃古道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一个年轻和尚在前方奔驰,两个老和尚在后面追,跑了一天一夜,顺着湟水谷地西去,已经快到青海湖湖畔了。
此处看得到隐隐约约的火把光亮,照射着招展旌旗,五颜六色,看来驻扎在青海的党项人都被吐蕃赞普怂恿策反了,这一只铁骑若是绕过河西军与陇右军,天水一带就要告急了啊,看来陇右的局势远比自己猜测的还要严峻。
那两个和尚停滞了下来,相隔数丈,与净因成犄角而立。
“你要去做什么?”
“贫僧希望大唐太平,更希望吐蕃太平,不忍见到两军厮杀。”
净因心头十分苦涩,尽力而为,却不知能有多少成效。
“蚍蜉撼树,你要一人杀进党项大营,生擒党项可汗吗?或者折返回来,擒住赞普?”
“佛陀舍利确实就在弟子身上,这不是用计谋,战争争夺而来的,而是用心肠感化而来的。”净因想了想,只能说着这么一番文不对题的话语,希冀能够劝退两个武功高强的师父。
果然那两个高僧听见之后,对望一眼,沉默下来,面色变得颇为复杂。
“老衲信缘分,信天命,两地百姓造化如何,便交给菩萨与佛祖去决定吧。”
说罢,两个高僧便转身离去了,回休屠城,继续保护赞普的生命安危。
净因松了口气,向着二师父与三师父离去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沉重的响头。
“弟子只愿天下无辜的百姓太平。”
几日后,吐蕃赞普依旧在率军攻打凉州城,河西节度使亲率大军死战,只是此地离着长安甚远,陆陆续续来的稀碎援军,还不够吐蕃人杀的,反观高原上的吐蕃贵族,陆续派来了成千援军,个个骁勇,打得唐军守将叫苦不迭。
而鄯州陇右节度使,是没有援军的,等到党项人集结,出湟水谷地与吐蕃人汇合,怕是鄯州就离沦陷不远了。
只是此时,休屠城的吐蕃军营中,传来一道消息,一个年轻的高僧,在青海湖畔席地而坐,讲经说法,招来吐蕃当地无数百姓,对他驻足围观。
赞普知道是他,不过觉得这伎俩着实幼稚,不想去管他,可是几日之后,青海湖的军令一波一波传来,飞书如雪片一般,让他不得不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