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探队前后来过三次，九月一过，隔壁就开工动土。

隔壁地小，不可能建特别高的高楼。养老院决定在隔壁建两栋四层楼的电梯房，据说每一栋楼里有三个升降电梯，足够整栋楼的人使用。

米兹和车前麦都知道水志刚早就没心思开养老院，所以他们派武云杰去做工程进度经理，再让水志刚去做工程进度副经理。

白天隔壁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动，晚上的卧谈会自然是和隔壁的高级养老院有关。

张爷爷满怀憧憬地说：“听说隔壁的高级养老院有假山，还有水池。不管隔壁有多贵，建好以后我都要去住隔壁。”

李爷爷冷笑一声问：“你就不为你的子女考虑一下，你的子女要真出得起那个钱，你还会住这里？”

张爷爷愤愤不平地说：“我的存折上还存了几万块钱，肯定够在隔壁住一年。”

李爷爷又问：“那一年后呢？”

张爷爷说：“享受完一年，我这辈子就满足了。到时候我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了结掉！”

张爷爷此话一出，宿舍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片刻过后，李爷爷又说：“你就想得美吧。中国人这么多，哪个犄角旮旯里没有人。你想找个没人的地方，那得走到深山老林里才没人。就你这腿脚，你连郊区都走不出去。”

想在隔壁建两栋四层楼的房子并不是什么难事，还没到年尾房子就建好了。之后工程队会花比较长的时间去装修。

从车前麦和山瑶的对话中我得知，隔壁的房子会配备专业的无障碍设施。有了那些设施，很多腿脚不便的老人也能自己上厕所。不用每次都要人扶着进去，当着别人的面出丑。

米兹有一个公众号，那个公众号我之前看过，人气很好。米兹就是凭借那个公众号把养老院办成网红养老院，赶上了网络效应的浪潮。

听说养老院扩建，不少社会爱心人士又为养老院捐了一批物资。据说有一家残疾人器械厂捐了十辆电动轮椅给养老院。以后隔壁的新院建起来以后，电动轮椅可以在隔壁发挥很好的作用。

我好希望我能活到隔壁建成，去看看豪华养老院长什么模样。据说里面有假山还有水池，整个绿化都是请了高级园艺师设计的。

那么小一块地方能装得下两栋四层楼的电梯房，还能装得下假山和水池，想必隔壁的园林肯定是一个微缩版的小江南。

我每日瘫坐在廊下，不会说话不会动。但是我每天都睁眼看着养老院里的每一个人，看着前来看望他们的家人。

通过观察养老院里的人，以及周末前来的家人，我看到了一个大千世界。

能说话的老人们经常坐一起聊家常，他们每天几乎都在说一模一样的话。我从他们重复的话语中，得知了他们所有人的身世背景。

这里的老人来自天南地北，说话的口音也是南腔北调。

他们每个人都经历过宠辱与兴衰，都见识过盛世与沧桑。

现在他们都老了，走不动了，连吃饭和呼吸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们被聚集在这里，相互分享各自曾经经历过的沧海桑田。

我默默看着，听着，记着。我在这里听到一个幅员辽阔的中华文明复兴历程。若是把所有的故事汇总起来，可以跨越万水千山，可以涵盖古今中外。

我发现我以前的见识是多么浅薄，看过几个纪录片，再看过几本散文，我就以为我了解整个中国。

没想到真正的中国远比我理解的更广阔，真正的中国远比我想象得更多元。

我只笑那些采风的记者每每都是往风景如画的地方跑，他们要是来养老院听一听几百个老人的故事，他们一定能得到无数的灵感和素材。

很快进入了寒冬，我开始每天数九的日子。

越逼近三九天，被死神带走的老人就越多。最近每隔两天就会有一个老人离开，昨天时运不好，一天之内走了三位老人。

天太冷，我不能继续坐在廊下吹冷风。我被放在房子里坐着，隔着窗户聆听外面的动静。

养老院一面筹备过年的事宜，一面给不断离世的老人送行。这是一个红白双喜交织在一起的地方，是一个生与死的界限十分模糊的地方。

天气越接近严冬，窗外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就越多。

有忙着照顾老人的护工，有忙着料理后事的管理，还有不断前来办理死亡手续的家属。

时间便像这般一天天过着，我每天都期盼冬天快点过去，我好出去，坐在廊下看到蓝天白云。

数到五九的时候，春回大地，我又可以坐在门外。

我这一进一出两个多月的时间，院子里的老人就换了许多新面孔进来。原本我熟悉的二十几个人，都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以前的老人走了，新的老人便住进来了。

之前就住这里的老人都对新来的人好奇得很，聊天的时候不断打听新人来自哪里，家住何方。

我瘫坐在廊下，默默听着新来的老人讲故事，又了解了许多我以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情。

隔壁的装修工程也恢复了，我们依旧白天听着隔壁乒乒乓乓的响动，晚上憧憬隔壁将会是一个多么豪华气派的景色。

我知道，隔壁不可能美得赛过江南园林。可是我们一群将死之人，总会对再也见不到的事物充满无限遐想。既然我们都等不到去看看隔壁的机会，那我们就在脑海里把隔壁想象成这世间最豪华的宫殿。

刚进三月，我们宿舍里传出一个噩耗。张爷爷死了。

张爷爷死得很突然，突然到我们这间宿舍里的人都没有做好准备！

和李爷爷一样，我哭了。

李爷爷跟我一起坐在廊下，絮絮叨叨说着：“老张说等隔壁建好了，他要去隔壁享受一年。可现在隔壁都还没建好他就死了！呜呜呜呜！”

我不能像李爷爷一样哭出豪情壮志的声音，我只能从声带里发出一阵阵哀鸣，像是落单的大雁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你们别哭了！”护工阿姨过来替我们擦了眼泪。“等隔壁建好以后，你们过去住几天，替张爷爷圆了这个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