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如灯灭，如繁花陨落，如百草枯竭。

我打电话给两位老人的家属，两家人都是家里的大儿子接得电话。

可事情说来不凑巧，两家人都是外地人，大过年了，谁也没办法临时临危从外地连夜赶过来。

我拿出地主风范，直接担起责任说：“我们这里没有冰柜，明早我们必须通知殡仪馆的人来把老人送走。如果你们没意见，今晚养老院的人会帮老人洗身子穿衣服。”

“那太感谢了！”电话那头的声音都是如释重负。如若我们不替老人的亲属做决定，大过年加大半夜的，远在千里之外的家属能拿得出什么主意来！

挂了电话我便带着黄阿姨给两位老人准备后事，我们把老人的子女提前准备好的寿衣放在老人床尾。算是让全新的寿衣占点老人的阳气，以后这衣服才会认主。

不出所料，两位老人都没能熬过凌晨三点。一个是凌晨两点走得，一个迟了半小时。

之前我带着黄阿姨给老人穿过几次衣服，现在她的手法已经熟练，自己也能独挑大梁。

我看一眼时间说：“趁着身体还热着，我们赶紧给两位老人穿衣服吧。正好今天我们两个都在，要不我们一人带一个学徒？”

黄阿姨倒是没意见，反正带学徒她能拿六百块钱，横竖不亏。

可是今晚守夜的其他几个阿姨却争执起来。几个阿姨一窝蜂全跑房间里来抓着刚刚离世的老人，每个人都想抢着做学徒。

我顿觉事情不对，仔细一看，原来这两位老人都是由郑阿姨主管的。可郑阿姨没有分身术，她一个人不可能给两个人做学徒。

其他阿姨见到机会，便争抢着也想来当学徒，赚了今晚这二百块钱。

之前几个护工阿姨还是比较忌讳离世的老人，可是在养老院待了小半年，人人都看开了。这些老人都是由她们从活着的时候一路服侍到去世，大家都明白，死去的人也是人，不是鬼。

见过几次我和黄阿姨给老人入殓，其他阿姨的胆子也大起来。加之当一次学徒就能赚两百，以后要是出师了赚得更多。

这等赚钱的机会，不抢白不抢，抢到最后甚至有两个阿姨直接来和郑阿姨竞争学徒工的位置！

郑阿姨急了，这两位老人是她一路费心费力送走的，怎么到头来还有人来跟她抢生意！

我第一次遇上这种事，一时有些束手无措。

刚才我还在发愁，想着大过年的，恐怕没有哪个阿姨愿意来沾这档子晦气。没想到所有人争先恐后都来抢生意，搞得过年期间给人入殓有多扬眉吐气一样！

最后我让郑阿姨跟我在一个组，然后查看了其他阿姨之前当学徒的情况。

我对所有护工阿姨说：“赚钱的事呢，大家轮着来，谁也不吃亏。除了杨阿姨以外，其他阿姨都做过两次学徒。这次就把机会让给杨阿姨吧。”

“好的好的！”杨阿姨乐呵呵跑上前，“催着黄阿姨把老人的遗体往停尸房抬。”

我想起之前米兹引用过的那句话：员工离职，要么是受了委屈，要么是钱没给够。

正月十五操办后事，这事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要多晦气有多晦气！

我们的钱收得一点也不算多。在其他地方，过年期间都要付给入殓师三倍的服务费，我们一分钱没多收。

可是所有护工阿姨都抢着来接这单生意，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在这个养老院，给人入殓是一件光荣的事情。

这一切都得益于米兹。任何事情她都是带头做，而不是丢给别人做。她有决断，有威信，可是她没有院长高人一等的牛气冲天。

而且养老院里奖励制度分明，多做多赚钱，少做少赚钱。谁也没逼着谁多干活，是真金白银的收入鼓励大家付出更多的努力。

我们按流程把所有事情处理妥当以后，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五点。

我和几位阿姨都回去睡了个囫囵觉，等明早开院以后再通知派出所和殡仪馆的人。

元宵过后，全国所有单位都全部复工。

米兹在合伙人会议里通告了过去小半年我们的业绩。

过去小半年，我们虽然没有赚太多，但整体上是盈利的。对于大多数养老院来说，这个成绩已经很不错了。

米兹尤其强调说：“春节期间我们收到很多老人家属发来的红包，还有社会各界捐款。今年春节我们一共收到十万零三百的捐款。”

说着米兹往隔壁指了指说：“年前我就盯着那块地了，如果要把那块地拿下来，公司现在的财务完全能应付得过来。只要手续办得下来，下半年我们就能拿下那块地！”

山老师往隔壁瞄一眼说：“那块地我也看了好久，那块地比我们这个院子的面积要大出一倍。等隔壁拿下来以后，米兹你打算在隔壁扩增多少个床位？”

米兹敲着笔记本说：“今天我就是想跟大家商量这个事情。山老师的妈妈说得对，话糙理不糙。我们这个养老院里绿化太少了，看起来像个监狱一样。我想在隔壁适当填充一些园艺，床位还是和这边一样多，但是收费要提升一个档次。”

“这个可以有！”水志刚顿时来了兴致说：“我认知专门搞园艺的海归，到时候可以让他们过来参考参考。”

“我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武老师满怀憧憬地说：“到时候把隔壁修得漂亮一点，在价格方面我们也可以有比较大的提升空间。”

米兹却摇了摇头说：“隔壁不能修得太过奢华，这边的定价是两千，隔壁的定价就不能超过四千。不然住隔壁两个院子的人落差感太强，不方便我们和家属沟通。

“如果要修特别高档的养老院，我们必须把地址选得远远的，让两边的人互相看不见对方。我们要给家属一种一视同仁的感觉，不能给他们感受到社会割裂。”

我们几个都徐徐点头，米兹说得这话十分有道理。

虽然这边的收费低，但是我们不能给家属觉得我们不好好照顾收费低的老人。如果家属有这种感觉，以后我能被家属投诉到破产。

可米兹又说：“隔壁也不能太寒酸，必须给住隔壁的人有一分钱买一分货的感觉。阿刚你尽早联系一下你那个搞园艺的朋友，让他尽快来帮我们拟定一个规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