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的前一天早上，梅香上街去买一点糯米和白糖，准备第二天早上熬甜粥。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小霞婆婆，牵着两个孙子上街，梅香便与她闲聊了几句，其间说到小霞，她婆婆脸上充满了喜悦，说道：“他俩个在家商量说老了没女儿也伤心呢，这不是还想要个‘辣酒坛子’么，这回怀了，我瞧那个反应说不定还真的是丫头呢。”

梅香呵呵笑道：“要真是女儿，那柱子老了，这酒是有得喝了。”说着话，各自回了自己的家。

到了家里，又与她母亲说了一会子话，给清风和明月穿着衣裳，她母亲说道：“你早上走的这会子，两个就都醒啦，你还别说，这两个就是不一样了，我一个人都搞不过来，两个都闹腾着。我看你婆婆也上街了吧，让她顺便买回来就是了，省得自己慌里慌张地来回跑，大冷天的。”

“她这几天应该不会上街吧，腰里的那三块钱估计早就用完了，前两天我就看她在家里炖肉呢。”

“怕不是吧，刚才我还看她戳着棍子往街上走呢。”梅香诧异道：“妈，你不是瞧错了吧，她这几天好像起来得也比往常晚了，我都没看到她早上煮早饭，估计还没起来。”

梅香的母亲也觉得奇怪得很，她帮梅香扶住明月站在床上，又对梅香说道：“这就怪事了，瞧错是不会的，她那个身形，在对面埂上......那可能瞧错了吧。”

梅香见她母亲待说不说的，便问道：“妈，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你想说什么又不说了？”

“没事啊，反正她有这么大年纪了，我说句不该说的啊，我要没瞧错，那怕不是她生魂出来了，这个冬至才过不久，按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梅香虽不是特别迷信，却也会对一些奇怪的无法解释的事将信将疑。

实际上，她婆婆前几天身上就不大对劲，只是越是不大对劲，她越是觉得自己营养不够，又去街上称了肉回来炖了吃，嘴上馋，可是胃里吃下去却不舒坦，她又以为自己吃伤了食，便自己在锅洞里烧了几块糊锅巴吃，这糊锅巴吃下去，确实帮助消化了一些，胃里像是松快了不少；可是，这两天身上沉沉的，本来打算上街去吃个点心，到底身子还是懒待动弹，所以，一直躺在床上睡觉，却不知越睡越难受。

梅香听她母亲说了早上看见婆婆上街的事，就去后院张望了一眼，门还关着的，便敲了敲门，老太太在里面哼哼着问道：“是哪个啊？”

“我嘛，你今天早饭也没吃么？可是身上不舒服啊？”梅香听她声音有些不大对劲。

停了一下，老太太起来开了门，梅香看着她花白的头发，一瞬间觉得她确实是老了，不免生了怜悯之情，也忘记了她平日里的嫌恶，问她道：“你是哪里不舒服么？要不让医生来瞧瞧？”

富贵的妈强打了精神说：“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心里有些难过，我下午去找他输点药水吧，可能是凉着了。”

此时的气温，确实已经接近零下了，院子里的枯草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

梅香说：“要不这样吧，你先把早饭吃了，喝个半碗粥也行，我叫赤脚医生来家里瞧吧，省得来回跑。”

她婆婆强睁撑着憔悴的眼皮微微地点了点头，“那你给我盛过来吧。”梅香应了一声，回前院里盛了一碗粥，夹了一筷子的小菜子，送去了后院。

梅香跟她的母亲说了情况后，便去找了赤脚医生回来。粥没有喝完，她婆婆说没有胃口。接着，医生来给富贵的妈把了脉，又问她夜里可有咳嗽，她说：“咳嗽倒也不很多，夜里是要多几声，日里还好呢，只是有些喘，身上总是困住了一样。”

医生点了点头，道：“天冷了，还是气管有些发炎了，要多注意，别受凉，我给你先输两瓶葡萄糖水吧。”

富贵的妈看看医生说：“好！”

梅香给医生泡了一搪瓷缸的茶水，问他上午可有什么事，自己也不懂，富贵做活去了，还没回来。医生是邻村的，倒也好说话，只说上午不打紧，就在这里看着吧，两瓶水，老年人吊得慢一些，顶多也就一两个钟头的事。

还没到中午，富贵就回来了，大冷天的，也没有多少事，听梅香说了情况，便到后院去看，老太太躺在床上，正闭着眼睛养神，见儿子来了，便哼着道：“小淘么子子哎，我这回怕是趟不过去了。”

富贵虽平时与他的妈言语上不对付，但他毕竟只有这一个亲妈了，父亲死得早，在记忆里都是模糊的了，老太太输了药水，脸上缓和了许多，可是这寒冬腊月里，听了这话，心里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哽着喉咙安慰道：“哪里就像你说的那样了，不要胡思乱想的，我瞧你身体好得很，再说那医生不是说了嘛，你就是凉着了，气管发炎，过几天就好了。”

富贵的妈挣着往上挪，富贵见她要坐起来，便走到床边扶着她靠在床头，他妈摇了摇头道：“我恐怕过不了年了，这一回我可真不是吓你的。”

过去，只要有一点感冒咳嗽，老太太便跟儿子面前虚得不行了，为的是叫儿子重视自己，可眼前的情形让富贵心里很有些不安，老太太耷拉着眼皮又继续说道：“两天前，我梦见你阿爷了，这是多少年都没有的事，估计是老头子一个人在底下孤单了，要来接我下去陪他。”说着话有气无力地嗽了两声。

富贵叹息了一声，说道：“哎呀，人老了就会胡乱瞎想的，做个梦也当真，哪有那么多的鬼啊神的，你啊，心放宽了，什么事也没有，再说我也当了几天医生，我瞧你也不要紧的。”

“你听我说，这两天把你二姐叫回来，三姐也拍个电报去，迟了，我怕是来不及了。“

富贵瞧他妈的神色确实有些紧张，这让富贵心里七上八下的，忙点着头说：“晓得了，你先养病吧，我明天就去叫二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