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芙蓉被妈妈背在身后，倒是一点也不闹腾，安静地伏在妈妈的背上。她还是第一次去外婆家，除了小莲子有时将她抱去村子里玩耍，连羊山脚的村子也没有出去过。

她的小脑袋随着妈妈的脚步轻轻颠动，两只大眼睛好奇地看向四野里，一切在她的眼里都是新鲜与惊奇。母亲的后背更像是一个小摇篮，小芙蓉在这种新奇与摇晃中，不知不觉竟睡着了，口水流在了梅香的棉袄上。

一条小溪穿过大大小小的水田蜿蜒而下，水田里都是秋收后留下的稻禾的桩茬儿。行到一处河滩边，底下是满满的河水，梅香背着孩子往河岸的堤坝上又走了一段，才经过集上，找了一处地方歇了一会儿，又站起来往前走，走了不多远，路过一个村子时，几声狗吠吵醒了孩子，她揉着眼睛哼哼叽叽的。梅香估计她是渴了，往四周看了看，见村子旁边有一家代销店，梅香走近窗口，里面的柜台里站着一位少妇，怀里抱着孩子，正在哄着玩。梅香有些不好意思，笑着向她说明情况，讨一碗水喝，少妇微笑说:“好，你等一下。”转身进了里面，端来半碗水，梅香接了竟是温的，心里很是感激。少妇的心真细，本来只想着讨一碗冷水解渴就是了，她还给加了热水。

梅香给孩子喂了水，又吃了两块小饼干，将碗递还给少妇，莫名地忽然想多问一句:“你这是新开的店吧？过去好像不记得这里有小店嘛。”

少妇笑了笑，说:“是的呢，我家的做老师的，我带着孩子也不能出去挣工分，靠他那点钱也不好过，这不就想着开个代销店糊个口也好啊。”

梅香说:“怪道说呢，从前没有见这里有店。”然后向她道了谢后继续赶路，

上午，终于到了娘家，她母亲见了女儿和已经会走路的外孙女，一向要强的小老太太，竟然在眼里泛出了泪花。一面擦着眼角，一面给梅香倒水，笑着说:“唉！这人一老了，想的就多了些，来，快坐下来喝口水。怎么就你自己回家来？也不让富贵跟着抱孩子，三十多里啊！”

梅香的嘴唇动了一下，又忍住了，改为淡淡的笑，“年根下了，地里虽没什么忙的了，家里总是七事八事的，柴禾也不多了，他得上山搞柴禾，就没叫他跟着。”说着端起杯子，吹了吹杯口的烫水，轻轻地吸了一小口。

小芙蓉在地上自己玩着，挨着梅香的腿边，她对于外婆家还是非常的陌生。

“是哩！我也晓得你家那个……不是很称你的心，姑娘哎，日子还是得靠自己过，只有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孩子带好，才是正经要紧的。其他的，他那脾气，男人家嘛，不就是那样么，你也别往心里去，没必要置那个气，就是这个命。”外婆走到木箱前，掀开盖子，垫着脚，身子往里探去，一只手扶住箱口，一只胳膊伸进去摸了几下，摸出来一个又大又红的橘子。梅香一眼瞧见，问道:“妈，你哪儿来的橘子啊？她还小，也吃不好这个，别叫浪费了，你自己留着吃吧。”

外婆可不理会这些话，弯腰伸手递在小芙蓉的小手里，摸摸她的小脸蛋，笑着说:“宝宝吃，乖啊！”

小芙蓉两只手抱着橘子，放在梅香的手上，梅香低头笑着问她:“你想吃啊？”小芙蓉指着橘子，憋了一下，挤出来一个不太标准的吃字，她说成“切”，这是小莲子最近逗着让她学的。

外婆听了，皱纹里都笑得开出了花朵，夸着芙蓉:“我的心哎，真是聪明伶俐！”

梅香一边给芙蓉剥着橘子，一边在想:大半年不见，如今的母亲真的是老了，从前，她哪里会说这样肉麻的话，果然，还是隔代亲啊。

又听她母亲说道:“这橘子啊，是你表舅妈上回拿来的，我拢共就两个，舍不得吃，留到现在也是这孩子有口福。这几天吧，我这眼皮就跳呢，不晓得什么事，今天大清早的，喜鹊就在门前那树上叫个不住嘴，我也没猜到是你们娘儿俩回家来。”

梅香一笑，将一个橘子瓣，掰断了一半塞在孩子的手里，孩子拿着放在嘴里吸溜着水分。

“妈，你一把年纪了，也别那么省着，平时他们给你带了吃的来，你也不必要分给孩子们，再说好几个孩子呢，也分不匀，不如你自己吃了倒好。”

她母亲略微的点了点头，仰头问梅香:“上一回，你二哥去了一趟羊山脚，哦，说起来也有三四个月喽，富贵说你去城里帮工去了？”

梅香眼睛一亮，问道:“哦，二哥去过啦？倒没听家里提起。我是去帮工了，跟着小霞的妹妹去的，这回还不晓得走得成走不成呢，唉！孩子小，我瞧这家里没个女人真是不成，老的不像老的，小的不像小的，日子也没个章程，胡乱的过，手里有一个，嘴里还想吃上两个，这怎么成话呢。”

梅香母亲瞧女儿皱着眉头，只得开解道:“你长这么大了，我还不了解你么，也是一个要强的性子，当初就是瞧着山里地方好，有山有水的，离镇上又近，地里容易生出钱来，只要不好吃懒做，总还是有日子过的。你说他家里没章程吧，那实在不行，你也只能在家里给他当那个家吧。”

梅香不置可否，沉默了一阵子，又说道:“妈说得对，已经到这一步了，也只有这样过吧。另外，我在城里半年多，是带回来了一点钱，过了年，我打算多捉一些鸡鸭回来养，我还让人帮着打听呢，最好能买到几头羊，山里地方大，随便的都能有草喂养着，养到明年过年也能卖出几个钱回来，再说要是下了小羊羔，又能再卖一些钱。”

她母亲抬眼盯着女儿看了看，眼神变得异常的和蔼:“丫头哎，我只晓得你会做会累的，倒还没想到这一层，养羊子，看来这城里一趟没有白去，想法和眼光都变得长远了，很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