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霞！我，我……我又回来了。”

“梅香，我那天可是去看新娘子了，见你搭着盖头，就没有进去跟你说话了，人多，事忙，我晓得你也顾不上，肯定不会注意到的，我偷偷看了看你，就悄悄退出来了，吃了你一把喜糖，那天，你可真漂亮，嘻嘻……”

梅香站在石埠上，有些羞涩地笑着，眼里有些湿润了；小霞放下了桶，上来拉着梅香的两只手，上下打量着她，连声说“还是瘦了不少！”冰凉握着冰凉，两颗心却暖烘烘的。

“这几天降温了，可冷咧，你要多穿好衣裳。”小霞笑着轻声叮嘱道。

梅香“嗯”了一声，高兴地笑着，仍然看着小霞说道：“我不冷，多做些事，就不会冷，马上过年了，还有好多事要忙哩。”

小霞松开了梅香的手，两个人一起蹲下，准备捶洗衣裳。小霞低下头散开衣裳，一边说道：“你啊，也别太能干了，我听说啊，你家那婆婆可会享福了，不好伺候，你要顾惜着一点自己啊，富贵……他倒是个老实人，就是爱跟人说说古书，讲个故事，田的事，你多盯着他点就好……我就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你会嫁过来。”

梅香听她说得吞吞吐吐，就微微笑了，道：“我也只见过他两次，但我多少晓得一些，并不算怎么有用的性子，唉，这话现在说也没什么意思，各人有各人的命吧，反正，我就做我自己的事，家里……随他们去吧。”

小霞又怕梅香多心乱想，忙又鼓励道：“梅香啊，别瞎想了，你这么聪明贤惠，还怕没日子过么，不还有姐姐我在嘛，这刚结婚，可不能灰心丧气的啊，我俩相处日子不长，却也明白你是个聪明人，不像姐姐那么糊涂。”

梅香晓得小霞的心，一笑说道：“放心吧，小霞，他家老奶奶就是不会过日子，这一点我也看出来了，我反正过我自己的就是了。”

小霞抬高了一些嗓音也笑道：“还是你透亮！说得一点没错。这样吧，等着两天忙好了啊，我去你家也行，或者你来我家也好，咱们姐妹两个好好谈谈心，这都快一年了，唉，时常惦记你咧！”

梅香放下棒槌，将衣裳在水里摆开了，拧干，放进了桶里；她站起来歇歇腰，对小霞说道：“我啊，逮着空，肯定要去找你谈心的，瞧这样子，怕不是要过年后了，这几天啊，家里还有得忙哩，乱刀舞枪的，我对他家就是这个看法。”小霞听了爽朗地笑开了，边笑边竖起大拇指：“妹子啊，你家富贵经常说书时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叫什么名茶秋好？不记得了，好似就是这么说的，他反正说得文气得很，我们也听不大明白。”

“什么意思哩？”梅香一脸疑惑。

“他说，就是比方人的眼睛毒，一下子就能瞧明白事理吧。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我就是不晓得，这书上说的什么话，什么茶是秋好，不都是春茶好么，哪个晓得你家富贵说的什么话，倒怪有意思的。”小霞说完，自己又笑了，继续举起棒槌捶打衣裳。

梅香摇着头说道：“你听他胡扯干么，他晓得什么，老老实实把家里的活干好才是正经。成天看些不着调的书，有多大用，工分做不上，饭就吃不上。”

两个女人重逢后，竟有许多唠不完的话，一会子捶洗好了衣裳，两个人才说笑着各自回家了。

梅香正在院子里晒衣裳，富贵也开始扎笤把丝，小脚姨妈拄着拐棍走到了门前，梅香叫了她一声，她应了一声，往门里张望，说道：“你婆奶奶哩？不在家么。”

富贵的妈在房里应声道：“嫂子哎，我不在家，还能往哪里去啊！”说着话颠着小脚走了出来。

小脚姨妈寒暄了两句，叹气道：“唉，这人老就不中用了！偏还没有一个好身子，真是命苦啊。”

富贵的妈呵呵一笑，说道：“嫂子真是会说笑啊，你如今还有什么不称心的，要什么没有啊，就是身体生个小毛病，那也没什么要紧，让大伯带你上合肥看个究竟，养养也就好了。”

小脚姨妈蹙着眉头，不住地叹气，小声说了一句：“不称心喏，婶子哎！”

富贵的妈仔细看着小脚姨妈，问道：“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我们一家人，有什么不好说的。”

小脚姨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随即又说道：“明天就是过小年了，这阿英一出了阁，我身边连个帮手也没有，老头子除了看书，还是看书，好似看书就能看饱肚子一样。”

富贵的妈这才晓得她的烦心事了，笑道：“嗨！我当什么犯难的事哩，不就做送灶粑粑么，这东西还能吃多少，明个啊，我让梅香多做点就是了，送把你一些子，那也算不得什么事。”小脚姨妈脸上露出过意不去的笑容，富贵的妈顿了一顿，又说道：“那可是你侄女哩，你有什么好见外的，难道你一个做表姨妈的，还吃不了她几个粑粑了！”

小脚姨妈嘿嘿一笑，道：“话倒也不能这样说，她毕竟嫁给了富贵，你就是她的妈了，她受累些，帮我做粑粑，也该你这个当婆婆的点头啊。呕！明天一早，我就让柴老去称肉去，你家肉也不要再买了，我们也吃不了许多的。”

富贵的妈一听，眼睛笑得越发小了，嘴上十分客气道：“那怎么成，不像话！你两个吃几个粑粑，就能吃穷了我们不成？还称什么肉送来啊，真是的。”

小脚姨妈打着哈哈说道：“梅香帮我做事，辛苦得很，你要是见外不要肉，我可就不让她做哩。”

富贵的妈一脸为难的样子，眼睛仍然笑得眯着，为难地说道：“你瞧，这……哎呀，那就听嫂子的就是了。”

梅香衣裳晒好了，将桶拿去锅间的时候，听见了她们的对话。在她看来并不奇怪，富贵早就说过了，小脚姨妈让他们家搬过来，就是方便两家照应。

既然婆婆已经爽快答应了，何况别人并没有亏待富贵家，自己过去的不开心，也就不去计较了，虽是远亲，总还是自己家的长辈亲戚，还能说什么哩，听婆婆笑得那么开心，这对婆婆来说，只怕也是赚便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