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带感情的话音传遍群仙广场，这一刻，不说其他人，就是方才以神念参与讨论的仙道众高手、包括献出毒计的始作俑者——凌霄仙君在内，都一下子愣住了。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问天非但接受了凌霄的提议，甚至还对厉成海下了死命令。

许胜不许败，败则逐出凌天……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问天为什么会这么狠。

而生为当事人的厉成海，脸色瞬间惨白，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问天。同样的，问天身后的众多凌天弟子更是炸开了锅，一道道不解的目光落在问天身上，完全不理解问天的做法。

经过苏恒先前的一番解释，已然能证明他是受了九霄阁的陷害和算计，凌天宗当初将真体逐出师门的理由根本不成立。现在，苏恒已经加入永恒之界，就算凌天宗不能将之召回、让其重返凌天，也不该如此整治于他吧？

毕竟，当初没弄清真相就将少年逐出师门，是凌天宗欠苏恒的！

但现在，问天不仅没有作出弥补的想法，反而仍是一副要置真体于死地的架势，这却是为了什么？

命令一出，曾经同门同脉的师兄弟手足相残，不死不休。他们不理解，难道问天就这么不顾念同门之谊，不把之前苏恒战为凌天的旧情放在心上吗？

许多人不忿，若非慑于问天说一不二的霸道性格，一些弟子甚至要开口提出质疑了。

“太上长老，弟子……”厉成海神色变幻不定，猛地一咬牙，就要求问天收回成命。

然而，问天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把他到嘴边的话堵了回去，“凌天宗子厉成海听着，这是命令！太上长老之令，不容置疑，你要挑战凌天门规吗？！”

厉成海惶恐顿首，“弟子不敢。”

问天哼了声，便闭目不语。

厉成海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知道，问天之意已决，谁也不能改变了。现在的他，面临两种选择。

其一，坚持不遵太上长老令，受门规处置，甚至有可能被逐出师门。其二，转身与昔日的师弟一战，同门相杀，手足相残！

两条路，他该走向何方？

厉成海痛苦地闭上眼睛，这一刻，他是如此的难以抉择。虽然他和苏恒只是初次相见，但从少年出头与阮少泽一战的那一刻起，厉成海就在心里彻底认可了自己这个同出一师的师弟。

他被阮少泽暴打的时候，只有小师弟站了出来，不顾自身安危暴露身份，为自己的大师兄找回场子。此恩此情，尚未报君，而今却要与君兵戎相见……

厉成海心中羞愧难当，但同时，他也很难去违逆问天的意思。

问天作为凌天宗的代表人来此仙道大会，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宗门的意志，倘若不遵其令，就是忤逆宗门的意愿！凌天宗培育他这么多年，恩重如山，绝不是苏恒可以相比的。

两者相较，轻重有别。在不得不作出选择的境地下，厉成海终是转过身来，望向广场上的白衣少年。

峰灵脸色一变，“不好。”

萧暮云与峰灵心意相通，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忍不住蹙眉道:“我观苏恒绝非优柔寡断之人，先前与阮少泽一战，已然还了凌天恩情。难道花郎以为，他还会因为曾经的关系而对厉成海手下留情？”

“不，你不了解这小子。”峰灵喟然长叹，摇头道:“苏恒此子，虽然杀伐果断，但那是面对敌人时的态度。我太了解他了，他是个极其顾念旧情之人，与阮少泽一战，虽说是彻底还了凌天栽培之恩，但在他心里，还是没有真正放下。”

“对他来说，曾经的凌天宗就是他的第二个‘家’，既然是‘家’，又怎么可能说舍弃就能舍弃得了的？在初闻凌天将他逐出师门的消息时，他或许会很悲愤和痛恨，恨凌天宗无情无义，可当他的心情平复下来后，真正面临凌天宗、面临曾经的同门师兄弟时，他那逐渐冷漠的心又会忍不住软化。”

“这是无法自禁的情感，是本性显露，非理智所能掌控。”峰灵眉宇有掩饰不住的忧愁，“说实话，我宁愿他现在面对的是火无天，也不希望是厉成海。”

萧暮云心弦一颤，双汪凤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场中的苏恒。半晌，她突然嫣然一笑，清丽明艳，令百花失色，“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不也正是此子的难得之处和魅力所在么？”

峰灵愣了愣，随即苦笑点头，“但愿他能过得了自己的心这一关。”

两人交流的工夫，厉成海已然在万众瞩目下再一次来到群仙广场，与苏恒相对而立。

在他的对面，白衣少年神色恬淡，一言不发。从问天下达死命令的那一刻开始，他的表情就没有变化过，那副淡然的样子，似是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刻，又或者是仙道派遣厉成海出战根本不能引起他丝毫的心绪波澜。

那对深邃的眸子宛如星空一样静谧和神秘，极具神韵，仿佛能看穿人心。与他对视的时候，隐约有一种被看透了的错觉，好像自己的伎俩和心思在少年眼中都无所遁形。

厉成海只和苏恒对视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开了，一向粗犷豪迈的他此刻却变得扭捏了许多，嘴唇微微蠕动，“抱歉，我不得不这么做。有私心，却情非得已。”

“我知道。”少年平淡的声音。

厉成海一怔，有些苦涩地道:“你知道……你都知道……”

“设身处地，换作是我我也没有太多的选择，和你一样，我也害怕被逐出师门，很怕，很怕。”少年微微一笑，阳光的笑容似是让整座昆吾峰都明丽了起来，那一瞬间的风采，深深烙印在所有人的心底。

“所以，我说知道，我能理解你。”

厉成海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早就料到仙道会派我出战吧？就像你知道我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一样？”

“是。”依旧是平淡的声音。

厉成海突然大笑起来，睁开的虎目竟蕴着点点泪光，“好！好好好！师尊收了个好弟子，我也曾有个好师弟。可惜，可惜这一切都变成过去了，逝去的东西，注定不能重来。哈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后，厉成海的笑声戛然而止，手在眼角一抹，厉成海一扫悲颓之色，再度恢复那副豪迈的姿态，“苏恒，我曾经的小师弟，如果你看得起我这个曾经的大师兄的话，那就全力以赴，不要手下留情。与大名鼎鼎的先天元磁真体一战，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长笑声中，厉成海魁梧的身躯猛地冲起，冲向小世界中。与此同时，一道清光罩来，他的境界同样下滑，一直跌至玄仙大圆满。

“真体苏恒，前来一战吧！”

雷鸣般的喝声从小世界中传出，逐渐热烈的战意中蕴含着一股掩饰不住的无奈。厉成海豪迈的笑声仍然缭绕在耳，那一份悲苦与心酸，令无数人动容。

而后，众人的目光落在苏恒身上。少年目视厉成海进入战场，脸上无悲无喜，只是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这一刻的他，竟是前所未有的从容。

众人心中惊奇，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即便是对苏恒最了解的峰灵，也有些拿不准了。

在少年脸上，他没有看到预料中的那抹挣扎和犹豫。

难道他猜错了？

峰灵摇摇头，心中想着，“不，这小子既能提前料到仙道会遣出厉成海出战，那就必然有了应对之策。或者说，他已经作出了选择，那么……他的选择是什么？”

这一刻，苏恒的一举一动都在牵引着所有人的心神，就是号称“活阎王”的灵族苍阎都是眼睛一眨不眨，他也想看看，面对如斯境地，这个情义少年会怎么做？

厉成海的实力与天权相差无几，苏恒能不费多大力气击败天权，如果他愿意，自然也能击败厉成海。可是，他真的会不遗余力出手吗？

这是所有人最期待的答案。

苏恒不曾有太多的犹豫，在厉成海挑战的声音从小世界中传出时，他的身体也缓缓升空，降临小世界。

曾经的同门师兄弟战场相逢，兵戎相见，又是何等的无奈？厉成海蓦然一声大吼，金红色的神霞自头顶霍然冲霄直上，光彩漫天，火烧云连绵天际，铺展上百里，随着一声高亢尊贵的鸟鸣，金乌再现，神火烧塌三十三天。

三足金乌元神仰天长鸣，其声凄厉悲旷，正如厉成海此时的心境，闻之心伤。紧接着，在厉成海的驭使下，金乌振翅，携带绚烂的火羽光尾，横扑而去，俯冲向苏恒。

炽热的火浪迎面滚滚而来，将少年的满头乌黑长发吹拂得向后扬去。火影在瞳孔渐渐放大，终于，苏恒开始动了。

右手缓缓抬起，掌指连动，在其掌心，黑白二气氤氲缭绕，凝聚成一张巨大的黑白图案。

随后，少年掌心向前，将手平推而出，阴阳太极图呼啸间涨大了近百倍，犹如一张黑白交织的巨大天幕横挂天际，将整个乾坤一分两半，黑白二气流转，似是隔断了阴阳两界。

就这样，少年手推阴阳太极图前行，迎向三足金乌元神。在一束惊颤万里山河的炽盛光芒中，两者轰然碰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