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流云城，城主府。

一个大庭院内，数间古意盎然的木屋成环形坐落，夕阳下的余晖在地面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地平线上的斜阳跳跃着最后的火光，将屋顶的砖瓦都染成淡淡的金色。

此情此景，好像是一幅画，静谧，祥和。

呜呜……

连续的轻响，两扇木门被缓缓推开，白衣少年迈步而出，眺望远方坠下的夕阳，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后长长吐出，似是吐出了全身的疲惫。

饶是苏恒身负疗伤圣术，此番仍是耗费了他十日工夫，才得以完全恢复。百里孤不同于那些同阶对手，单是伤口上残留的元仙法则都够他吃一壶的了。

与百里孤一战，他认识到了散仙和元仙的巨大差距，每一个大境界，都是一道天堑，划分着修士间的等级秩序。若非慕云枫及时赶到，这次还真是祸福难料。

而慕云枫赶来流云的原因他也知晓了，是宗门唤他回去，准备南瞻部洲之行的事宜。

刚听到的时候，苏恒着实吃了一惊，不想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至于冷轻霜，现在完全是跟着慕云枫了，甚至影杀族众人都已经离开了凌天宗。面对苏恒疑惑的目光，慕云枫也没过多解释，只是隐隐有提到这还是冷清风的主意，五长老自然乐得如此，笑呵呵就答应了。

苏恒听完只是默默点头。

“苏恒！”

这时，庭院门口倩影飘动，一名俏丽女子走了进来，见到苏恒后，更是惊喜万分。

“晴雪师姐。”苏恒微笑。

“苏恒，你好了么？那个百里孤好厉害，如果不是慕师兄及时赶到，那就真的危险了，我好害怕。”

晴雪迎上前来，自责道:“那时候我不应该走的，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肯定要留下来，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就是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只是，我又拖累你了，从来没有帮上什么忙……”说着，她脸色一黯，神情落寞，“也许当初我就不该缠着你让你带我下山，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瞧见晴雪泫然欲泣的模样，苏恒顿时慌了手脚，忙道:“晴雪师姐，你我之间还计较那么多干嘛？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你你……你别哭啊！”

晴雪美眸通红，声音很低，低到了尘埃里，“可我的确什么忙也没帮上，还拖累你了，我……”

美人垂泪，这让苏恒不知该如何是好。

其实他也能理解晴雪的心情，毕竟客观来说她确实给苏恒帮了倒忙，而且苏恒这次还险些遭劫，只要是个人心里都会有愧疚感。

少年有心为她抹去泪花，可转念一想，微抬的手又垂了下来。

晴雪将这些动作看在眼里，心神黯然。

“晴雪师姐，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同意你和我一起下山？”苏恒突然问道。

晴雪抬起头，“为什么？”

苏恒没有直接回答，看了她一眼，又望向远方，他的目光悠远，思绪似是飘到了九霄云外。

“你说，这世上有无敌的人么？”

晴雪愕然，也不再流泪，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惊讶地看着少年，不明白他为何会问出这么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来。

“你是不是在想：我不过是个小人物，这个问题离我太遥远了，根本不用关心，也不必知道？”少年回头，不待她回答，便自顾自地道:“在我看来，这世上没有无敌的人。”

“从古至今，洪荒大陆历经多少时代，多少豪雄天骄横空出世，大放异彩，天上地下唯我独尊，震慑了一代又一代。诸神诸圣争霸的时代一直在延续着，可是……”

“谁敢真正称无敌？谁能傲视岁月长河，立于现在，击穿古今未来？纵是太古年间号称万古一帝的紫霄帝尊，不也消失在历史的潮流中么？”

“这世上什么最霸道？时光最霸道！但是，人不能无敌，有一样东西却可以！”

晴雪不知道苏恒为什么要说这些，却仍是听得入神，听得心潮澎湃，下意识问道:“什么？”

“信念！”苏恒沉声道：“人不能无敌，心却可以！”

“信念……心……”晴雪沉默，默默咀嚼着这两个字。

苏恒也不管她，而是接着道:“自从我被师尊带出苍山，踏入修途，一路高歌猛进，直到今天。很多人说我是天纵奇才，也有人盛赞先天元磁真体名不虚传，可他们不知道，在我心目中，无论是天赋还是体质，都不算什么。我真正看重的，是人生的那份经历。”

“一场苍山截杀，本该将凌天宗当成修道起点的我不幸流落于外，但同时我也是幸运的，因缘际会，我遇到了许多大人物。就百里孤而言，他们当中的某些人随便一个弹指就能让他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我最大的幸运，不是自己的天赋或体质，而是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在巨人的争斗夹缝中游离求生，求得用和巨人一样的眼光来打量这个世界。站得高，看得远，眼界也随之开阔。眼界开了，心也就开了，懂得天地之广、乾坤之大，不会陷入故步自封、坐井观天的境地。我身虽为散仙，但心却早已跳出。”

“眼界愈广，信念弥坚。当你的心超脱了自身境界，再回头看时，修道途中许多困难都不再是困难。一个个境界的突破，就好像是在走着一遍熟悉的老路，自然，淡然，水到渠成……”

“记住，只要信念够坚定，心够强大，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有我无敌……有我无敌……无敌的是心！是信念！”

言讫，苏恒长长舒了口气。

蓦地，他心弦一颤。泥丸宫内，烙印在元磁峰上的《超脱心经》一阵闪烁，流光溢彩，心中陡然多了几分明悟。

他这番话，是说给晴雪听的，但又何尝不是在说给自己的心听？

啪！啪！啪！

断断续续的掌声响起，慕云枫和冷轻霜走了进来。

“小师弟，你这番话，简直闻所未闻，可谓天人之论！”慕云枫难得没有了嬉笑的姿态，神色郑重，“个中奥义，师兄我都感悟颇深。”

“受教。”冷轻霜话不多，只是轻点螓首。

苏恒回过神来，当即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么一番言论，只是心中隐隐觉得，这或许和修习《超脱心经》有关系。

晴雪因苏恒一席话怔怔出神，忽然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我明白了，你带我下山，不是要我为你做什么，而是想通过亲身经历来开阔我的眼界，培养我的信念，让我的心超脱出境界的束缚？”

三人对视一眼，慕云枫看着晴雪，道:“半年之内，你定能位列仙班！”

苏恒也是微笑点头。

晴雪大喜，笑靥如花。

苏恒没有在这个话题上一直说下去，而是浅尝辄止，问道：“对了，慕师兄，轻霜姐，其他人怎么样了？”

“我已经让李峪三人提前回宗养伤了，问题不大，至于唐靖的两名护卫则是有些难办。”慕云枫轻摇折扇，又变回那副风流不羁的花花公子样。

“怎讲？”

冷轻霜接口道:“他们以弱撼强，使用禁忌之术，以十载命运的虚无做代价，换取瞬息的力量。倘若没有天材地宝滋养弥补，未来十年他们都会如同行尸走肉，在浑浑噩噩中生存，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甚至几乎没有生命气息，命运的河流出现了十年的断层！而且，即便如此，十年过后，他们的修道之路也会大为艰难。”

苏恒一愣，沉声道:“好霸道的禁忌之术！”

“禁忌之术所以为禁忌，在于它本身就是一个禁忌，伤人亦伤己。”慕云枫倒是颇为淡然，看了苏恒一眼，笑了笑，“你是想把他们带回宗门么？”

苏恒并不否认，“正有此意。只是他们是唐靖的护卫，或者说是死士，此事……”

“早就猜到了，我已经送他们和李峪等人一道回宗了。”

苏恒略有惊讶，但很快就释然了。在这流云城内，恐怕还没有慕云枫办不到的事。

至于萌萌小兽，早在苏恒等人刚回到流云城的时候，它身上就自主结出一个大茧，将那胖嘟嘟的伤体笼罩其中。

这让慕云枫啧啧称奇。

不过，他们也没有将大茧打破，想来这是该种族自我恢复的手段。兽中圣者的幼崽，生命力之强，是不可估量的，绝不可能就这么交代了。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慕云枫仰头望了望，漫不经心道：“今晚夜色不错，我们是不是该做些什么？”

苏恒点头，“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确是与衍妖谷里各大势力了结恩怨的时候了，顺便也帮唐城主扫清压力，算是对唐一唐二的补偿了。”

冷轻霜只是微笑颔首，心里则是有些感慨，眼前这两人的行事作风倒是颇为相似，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既有温情的一面，也有冷酷无情的时候。

三道人影悄无声息地跃出城主府，在和城头上的一道人影会合后，两两为一组，分别朝不同的方向而去。

晴雪托着腮帮子目送众人离去，她知道，这个宁静的夜，流云城注定不会平静。

这一夜，整座流云城大动荡。一股又一股浩瀚的威压横扫而过，无数修士颤栗不已，听着望不见的远方传来阵阵轰鸣爆裂声，灵魂都在悸动。

那一刻，他们只觉得自己和蝼蚁一样渺小。

流云城有大事发生了！

整整一夜，一城无眠。

翌日，一则消息如狂飙席卷了整个流云城，众人听闻无不骇然，久久不能言语。

铸剑堡、流雨宗、飞殇会、百里世家等数个大中型势力，共近五十位散仙被诛杀，更有三名元仙陨落，所有能和城主府抗衡的势力尽皆元气大伤，一落千丈！

其中，更是以百里世家最为悲惨，散仙之上尽被血洗，一道白影在人群中穿梭，所有反抗者尽数死于枪下，一个不留。堪称死神的手段当时就震慑了所有人，直至百里世家放弃抵抗，那道白影方才停手，飘然而去，最后留下了一句话。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与此同时，城主府的人在城墙上挂起两个人头。有眼尖者一眼认了出来，那正是被通缉许久却迟迟未曾落网的云雨双剑！

流云城内掀起了轩然大波，一片哗然。

这一次的重新洗牌，也让众人意识到，从今以后，方圆五千里的地域，是城主府一家独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