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沉月梦里梦外过了两辈子，放不下的只有一件事：养父母不得善终。

梦里那个世界，贺寨主和古奶娘因为中毒，早早就撒手人寰。

原因是古小妹。

她在和封钦差的幼子定亲前一天，和鹿单私奔到了京城。

两人被京城中的富贵迷了眼，鹿单更是意外得到安华公主赏识，即将被召为驸马。

鹿单十分欣喜，毫不犹豫抛弃被他拐骗来的古小妹，投入安华公主的怀抱。却又怕安华公主觉得他对女人太过无情，冥思苦想之后，得出一条毒计。

让古小妹去杀贺沉月。

“你的娘亲是贺沉月的奶娘，就算出事了，你娘也会保下你的。更何况还有我在呢。若是事发，我必定禀明公主，让她救你。”

古小妹就这样被哄到贺沉月的府里。

她当时离家多时，古奶娘对她十分想念，因此嘘寒问暖，寸步不离。

古小妹见找不到机会行刺，竟心生一计，在吃食里下毒。古奶娘和贺寨主等人纷纷中招。贺沉月虽然没有中招，但他毫无防备之下，被古小妹刺伤。

匕首带毒。贺沉月制服她后，招来下人，却得知古奶娘等人昏迷不醒，他连忙找来全城大夫，不见古奶娘等人好转。

贺沉月一狠心，递帖子进宫求圣上派遣太医。他病蔫蔫坐在轮椅上被推进金銮殿，圣上看一眼就直皱眉。

但同在场的理亲王却认出贺沉月跟先太子长得十分相像。

兵荒马乱，贺寨主和古奶娘的病情又被耽搁了。等贺沉月再三哭求，请到太医回到府中时，贺寨主和古奶娘已经毒入骨髓，药石无医了。

圣上还想跟贺沉月商量认回他的事，然而贺沉月一心扑在养父母不久人世上，满心悲戚，执意陪他们走完最后一段路。

圣上因此更不喜贺沉月。

贺寨主古奶娘在中毒的半个月后就先后逝世。贺沉月为他们办理后事，送他们最后一程。

贺沉月当时才二十五岁，他的养父贺寨主不过五十三岁，古奶娘也才五十五岁。

二老不得善终，让贺沉月耿耿于怀。

他自梦中醒来，反复追问：他为何能重来一世？那真的是梦吗？

最后，他得出结论：他已经为生父报仇，重来一次，是为了让他好好奉养贺寨主和古奶娘。

是的，他已经在上一世，为生父先太子报了仇。

他守完孝出来，又是一年科举将至。

圣上草草搞定认回他的事，玉碟上的名字还是用定王的名字。定王则被夺王位，贬为庶人，又在不久后被安华公主接回公主府，成为新驸马。

古小妹行刺知州，又下毒谋害家人，罪无可恕，当即被判斩首示众。

鹿单呢？

他被弟弟认回，一起生活在公主府里。他其实是聪明的，十二岁考上秀才，简直是闻所未闻。然而他后来懈怠了，来到京城后又沉迷享乐，这才科举连年不中。

定王被贬时，遣散一府邸的新人老人，古三妹就回到贺沉月府中，美其名曰孝顺父母。然而她只有一个娘亲在这里。此后一直安静带在小院子里不出来，贺沉月也就懒得管她。

古二妹的夫婿还是考上了。二甲进士，分了个边缘地区的小官。夫妻后收拾东西欢欢喜喜上任了。

古大郎他们兄弟还是留在丰州。因为贺沉月有意锻炼和极力推荐，古二郎当上了丰州知州。

古大妹的夫婿升任枫城知府，一辈子没再挪动过。

贺沉月懵懵懂懂，在京城里跌跌撞撞了好几年，才渐渐醒悟过来圣上的真正怒气来自哪里。

——作为先太子唯一的儿子，贺沉月的势力太大了。

整个丰州，都快成贺沉月一个人的地盘了。

虽未封王，已有地盘。

让圣上回忆起昔年的先太子：虽未登基，民间呼声却极高。

他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应该感谢定王当初特地废他一双腿，才让圣上对他不喜，却没像对先太子那样直接杀了他。

京中沉浮多年，贺沉月查明白了他生父先太子的死因。

圣上是主谋。

第一个认出他的理亲王，同样不无辜。当初那支射伤先太子的箭矢，就是理亲王藏在难民堆里发出来的。

他开始蓄谋。

首先是理亲王。

理亲王年事已高，贺沉月又像极了先太子，因此他装神弄鬼几回，理亲王就被他吓唬得不省人事，昏迷在床，不到一个月就去世了。

他又设计，让理亲王的子孙后代无法被夺情，全部丁忧在家。丁忧三年再回来，朝堂里哪里还有他们的位置？

太子妃还是生了双生儿子。

贺沉月正好捡到被遗弃的那个孩子。他悉心教导，等到这孩子十五岁，他带着他去找圣上。

圣上年岁已高，却不肯退位。他对儿子们都极为警惕，贺沉月倒是渐渐得了他的信任。

见到那个孩子，圣上呼吸加重。他拉过那个孩子，如同枯瘦树枝的手大力攥住那孩子的肩膀，睁着浑浊双眼细细地看。

“啊，你确实是朕的孩子。瞧瞧这眉眼，像极了朕。”

圣上咧嘴笑了，一口腥臭气息扑面而来。

被遗弃的孩子，从此成了圣上的亲生子。

此后不久，太子连连失误，引来圣上震怒。后更是废太子。

太子被废当晚，发动宫变。

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太子这边还在逼迫圣上退位，赵千武就走进来，截取了太子的胜利果实。

“这是您欠我娘的。”赵千武更为直接，拿出一份圣旨，让圣上盖上玉玺。

圣上年老体衰，瞪着眼喘气连连，很快他一口气没喘上来，终于被这两个不孝子气得永远闭眼。

贺沉月就隐在宫殿黑暗处，看着老皇帝死不瞑目的样子，心里默念着：父王，您看到了吗？当初害死您的圣上，被他所忌惮的儿子们气死了呢！

他想笑，张嘴却落下泪了。

废太子和赵千武在金銮殿里都没找到玉玺。

他们大打出手，坚持是对方拿走玉玺。

直到他们两败俱伤，贺沉月才带着那个捡来的儿子款款现身。

“传国玉玺在此！”贺沉月高举金色玉玺。无数士兵穿行而出，将废太子和赵千武一举拿下。

“你不过一皇孙，也敢肖想皇位？”赵千武目眦尽裂，怒吼道。

贺沉月神情淡淡。他身后给他推轮椅的人站出来，朗声说：“两位皇兄莫急，皇弟在此！”

“你不过一个杂种，也配登基？”废太子和赵千武眼里都闪过不忿。

贺沉月说：“除却元后所出的先太子和安华公主，其他皇室子弟，都能算杂种。”

他挥手说：“我乏了，圣旨在此，玉玺在此，你自己搞定后续的事吧。”

捡来的儿子无奈苦笑。他打小就知道他是贺沉月捡回来的。这些年渐渐长大，他有心找回身世，在探查一番之后，得知废太子才是他的生父。

——不过，皇位在前，他的父亲，就只是先皇！

贺沉月知晓他的心事，但没有理会。

贺沉月活到了八十多岁。临死前，他躺在院子里大树下的躺椅上似有所悟：如果重来一次……他想要好好奉养养父母。

一枚树叶悠悠落下，盖住他合上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