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妍曦有些贪婪的吸收着这一束好不容易投射进来的光，目光有些涣散，缓缓闭眼。

有多久没见到阳光了？明明才几天，她却觉得好像过了几十年一样，那么漫长，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痛肌彻骨，痛到她连闭目再回想一遍的勇气都没有。

“哐！哐！哐！”紧闭的两扇门被人拍的哐当直响。屋外传来一声声三连夺门的动静。

敲门声响起，妘妍曦蜷缩倚在床头的干瘦身子一个微颤，受惊的兔子般弹起，眸中涣散的光亮变成了惊恐和寒颤，又往里面不知不觉缩了缩。

……又，又来了？

“妍曦？你在里面吗？”敲了半天门不见回声的妘颋，蹙眉问了一声。

这声音……是爹爹？不是他们？

妘妍曦紧绷的身子一松，眸中碎出了一束光来，一束生机和期待。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她忙不跌道：

“在！在的！”

这一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几个字，沙哑的如同老人的呜呜声，难听干涩。妘颋皱眉，推门而入。

绕过屏风，亮出妘颋倦怠不已的一张脸，那偷偷摸摸洒进来的光亮落在他的鬓角，白发横生。

“……爹！爹爹……”妘妍曦看见来人，眸中泪光闪烁，连滚带爬的向妘颋扑了过来，却因为体力不支，“扑通”一声滚下了床榻。

妘颋一进门就看见瘦了几圈，不成人形的妘妍曦，布满红血丝的瞳孔里，快速滑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心疼，弯腰去搀扶地上的小女儿。

“妍曦，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

声音迫切里蕴含着一位父亲深沉的舔犊之情，可惜不是对她，而是对妘瑶的一片父女情深。

妘妍曦本就站立不稳的身子一个踉跄，肩头一双大手急忙扶住了她几欲跌倒的身子，妘妍曦无声挣脱来，自嘲一笑，扶着床头的木柱，挪到了榻边坐下。

她的这位父亲啊，什么都好，从小到大不论是丫鬟婆子，还是金银珠宝，从未亏待过她，只是除了不爱她……

明明都是他的女儿，怎么有妘瑶在的地方，所有的光亮就都照不见她？为什么不管妘瑶在与不在，他的这位父亲眼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自己的身影？只要有妘瑶在，她就永远像是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躲躲藏藏，被忽略的彻底。

“……爹爹，妘瑶她真的那么好吗？”妘妍曦抬起已然血色尽退的脸，嘴角牵强扯出一丝残花蜕败的落幕笑意。落寞的盯着背光而立的妘颋，平静问着。

妘瑶她真的那么好吗？妘妍曦问妘颋的同时也自言自语问了一遍自己：

一个不知礼节，毫无规矩教养的粗鄙丫头，自己的父亲视若珍宝不说，现在就连惊艳绝伦的宸王爷也是这样。

“瑶儿在哪儿？”

妘颋再次不避不让问，没有回答妘妍曦。

“爹爹怎么不问问我在宸王府经历了什么？”

妘妍曦笑意满满的对上妘颋白发刺眼的鬓角，忽而一改柔情似水的笑意，讥笑开来“也对，我差点忘了，这宸王府不就是您视若无睹的任凭他们带我来的吗？又怎么会管我的死活？”

“……我以为……”妘颋动了动唇角，冷然被一声失控的嘶吼声打断：

“你以为？！你以为我是来这宸王府被奉为座上宾吗？”妘妍曦说着，疯狂扯开衣袖。软绸罗缎卷起，漏出里面一片密密麻麻的红色针孔。

妘颋眼帘微动，瞳孔霍然一缩。

“你能想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被扔在一处满是水蛭的桶里，眼睁睁看着那些东西钻入你的身体里，一口一口喝你的血，在你身上安家产卵的绝望吗？！”

如果，如果不是百里依给自己身体里中的蛊虫，她根本就没命活着离开哪里，如果不是她为了“离骨霜”，早已习惯了蛊虫钻心的痛……

冷诗雅悲伤的眼角勒出千古的萧条无奈，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治好她脸上伤的人是百里依。

记忆飞扬，那日，一位一身白衣，自称落雁门少主的女子，对她说，自己可以让她的容颜恢复如初，条件就是青璃那日爬在屋顶，听到的那一番话。

后来，蛊虫在她身体里一天比一天疼痛难熬，她才知道百里依当初给自己服下的并非什么灵丹妙药，而是蛊虫！并且用每隔半月驱散大半蛊虫痛感的药物控制，牵扯着她，以防自己不听话。

其实百里依不知道的是，她恨妘瑶，恨她身上所有的光鲜亮丽，万千宠爱，即使没有这只蛊虫，她也会守口如瓶。

只要妘瑶死了，哪怕她再爬一次阿鼻地狱也心甘情愿，只要她死了……

爹爹眼中也许就会有她这个女儿了呢？

“妍曦！瑶儿她是你姐姐！”妘颋看着失控疯狂的小女儿，拔高了音量，提醒道。

“……姐姐？”妘妍曦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双由于动怒迸出血丝的眼底是毁天灭地的蚀骨恨意：

“那你怎么就没想过我也是你女儿？！明明都是相府小姐，凭什么？凭什么她妘瑶就可以赐婚宸王妃？凭什么她就要享受占有你所有的父爱？凭什么我就要一辈子被她的光彩贬低到尘埃里去？！”

妘颋神情晦涩不明的听着妘妍曦撕心裂肺吼着的不甘，眼底划过一缕怪异的光芒，扯了扯嘴角，半晌却是没吐出一个字儿来。

“怎么？爹爹这是无话可说了？还是懒得说了？妘瑶回府你张灯结彩，红绸彩字，大摆筵席，而我呢……我呢？”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长叹，湮灭了所有的激情憧憬，妘妍曦最后压在喉咙深处那声轻浅如风的质问，终究化成了一声自嘲的讥笑，像碎了一地的心屑，再难拼凑，捡起。

在她看到妘颋身影的那刻，天真的以为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却不想终了还是一如既往的山重水复，她的这位父亲，来宸王府走这一趟，原来，只是为了来质问自己，另一个女儿的下落。